“你可以適當地活動活動腳踝,促進一下下肢血運循環。”我掀開他的被子,擼起他的褲腿,如是囑咐道,他低著頭看我,“嗯……”
“我好累,我好想死……”他像是在獨白,又像是在和我說話,我聽過很多人對我說心理醫生根本不負責任,不能夠治病,甚至是加重病情,我聽著他說的話。
那我把目前國內心理治療的情況告訴大家,醫院里面的心理醫生是針對有心理疾病患者而設立的科室,例如恐怖癥、焦慮癥等,這些心理醫生基本上都是畢業于醫學院校臨床心理學專業的,是具有醫師資格證,擁有處方權可以開藥物的心理醫生,而精神科醫生一般情況是治療根本無法正常的適應社會生活、患有嚴重精神疾病的病人,例如:精神分裂癥、躁狂癥等,也是具有處方權的醫生,也都是畢業于醫學院校的精神病學的醫學生。
而我們日常生活中所需要的心理醫生是指能夠解決一些心理矛盾和疑惑的人,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們所需要的心理醫生并不是通過開藥物來治療我們的心理沖突,而是通過談話,用正常的范圍來解釋我們異常的心理認知,從而達到疏解我們心中癥結的作用。
譬如:緩解壓力、提高自信心、擺脫負性煩惱等。
其實我們需要的心理醫生說得準確一些是指心理咨詢師,而往往醫院的心理醫生不是陪聊的心理咨詢師,他們是負責開藥控制病人無法自控的癥狀的醫生,所以你不要混淆了自己的需求,跑錯了地方,肯定買不到自己想要的服務。
心理咨詢師往往都在某某心理健康教育咨詢中心、某某心理衛生服務中心,在這里你才能找到能夠陪你聊天,解開你心結的心理師。
但是目前這樣的心理咨詢中心/機構基本上都設立在大學里面,或是附屬于某個大學,你自己要去搜尋預約信息。
你心中的痛即便是再痛,別人也感覺不到。
所以不要去責怪別人為什么不能同感到你的情緒,在心理咨詢當中“共情”是一個非常難以掌握的技巧,更別說對沒有經過心理咨詢培訓的普通人了。
傷疤只要長在別人身上,疼的人永遠都不會是自己。
我們每個人本就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的快樂和痛苦都不相通。
“因為你生病了啊……”我說,“生病都是難受的啊,你要堅持,不是么?”他搖搖頭,他的眼里黯淡無光,“不想堅持了,我什么要堅持呢?”
“堅持好苦啊。”
如果他死了,本就與我沒什么關系,對我而言,他不過是我匆匆人生中一個回憶起來甚至想不起來名字的病人;如果他死了,本就與我沒什么關系,對我而言,他不過就是一個不幸患病對生活失去希望一心求死的患者;如果他死了,本就與我沒有什么關系,對我而言,他不過就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萬人有萬人的苦,苦海眾生,誰在夜里沒有鼻酸的時候呢?
我不會和他說過分夸張關心的話,類似于“你對我很重要,你要是死了我會很難過”,剛認識的陌生人,你會對他抱有多大的悲憫之心?你是圣母嗎?
如果連我自己都不信的話,我根本不會說出來去讓別人相信。
“如果你真想放棄活著了,那你告訴我,你體會過真正活著的感覺嗎?”“你感受過光陰給你帶來的溫暖嗎?”他沒說話,“時間是有溫度的,堅持的確非常辛苦,難道你不想感受一下活著的真實的感覺嗎?”我也不確定他是否聽懂我說的話,我想表達的意思遠超出于我的話語,但是限于表達能力的不足。
“你死于不死,于我而言,只有激勵,或者是遺憾,如果你死了,我會覺得很遺憾,畢竟你還很年輕,你的女兒還那么小,你要是死了,她就沒有了爸爸,她在學校里會被別的小朋友嘲笑,”量完左腿,我放下他病號服的褲腿,再卷起他右腿的褲腿,“如果你堅強的活著了,會讓我覺得很激勵,甚至會讓我以一種更加積極的心態去面對生活,你不是一個人,你關聯到你父母的家庭,你妻子的家庭,和你女兒的小家庭。”
有很多有自殺傾向的病人都苦惱于人沒有出生的權利,為什么也不能擁有死亡的權利?
“我在醫院工作那么長時間了,也見過很多不幸的事情,天災人禍,各種都有,但沒有一場生離死別是讓人幸福快樂地去面對的,你雖然是走了,但是你把所有淚水和痛苦都留給了愛你的人。”量好他的右腿,“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表述清楚,但是我希望你能細思量我說的話。”
臨走的時候,我補充道:“但是即便是你再辛苦,我希望你能堅持下去。”別在我上班的時候選擇死亡,我挺忙的……
他乖順地點點頭,請求道:“醫生……”他看上去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我問,“你有什么想說的?”
“醫生……”
說實話,也只有我們這樣的實習生能有這些閑功夫去輔導病人的心理問題,在醫院,正式職工是沒有時間去關注病人心理情況的,大家要理解一下,醫院病人太多,目前只能滿足大眾的生理疾病。
但是如果我有時間,我就會去盡我所能,能幫就幫。
“你說,沒關系的,你有什么問題?”古話說得好,人生有三不瞞,一不瞞父母,二不瞞妻子,三不瞞大夫。
千萬別對醫者說謊,因為沒有意義。
“等我腿好了,可以找你聊天嗎?”他半抬著身子問道,“當然可以啊,別說等你腿好了,就是腿沒好也可以啊,”我納悶為什么一定要等到腿好了才能找我聊天?“我現在不是不能下床走路嗎?”
你不能過來,我還不能過去嗎?
“你不能下床走路,我還不能走路嗎?”我笑道,“這樣,我每天只要有時間的時候,我就過來陪你聊天,但是我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你每天看到我的時候,你都要和我打招呼。”這樣可以改善抑郁癥患者對外界事物低反應性的情況。
他點點頭,躺回去:“好的。”
“醫生你貴姓?”
“我姓韓。”
我至今猶然記得他剛能下床活動的時候,直著腿從病房里一拐一拐地走出來,手里拿了一個橘子,他老婆給他帶來的,我正在治療室里面配藥,他探頭告訴我,“韓醫生,我愛人今天帶的橘子特別甜,你嘗一個。”
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好的好的,這里是治療室,你不能往里進,”我放下手里配好的藥水,走過去,“你放到我白大褂口袋里,等會我嘗嘗。”他聽罷,笑笑,把橘子放進我口袋里,然后又直著腿,像木乃伊似的走了回去。
我只是一個小實習生,擔當不起那么多責任,“出院回家之后,要記得每天按時服藥。”我叮囑道,他的抑郁癥有所緩解,但仍舊改變不了需要每日服藥的現實。
因為抑郁癥本就是生理紊亂導致的心境障礙,服藥治療是基礎,“你一定要在醫院里面好好工作,”他把我說懵了,我才不要在這個水深火熱的地方待一輩子呢,“為什么?”我問。
“因為我覺得人民需要像你這樣的醫生。”
“像我這樣的?”“是什么樣的?”
“耐心、細心、不厭其煩、尊重、幫助、善良。”
不好意思,你說的這些品質我在學醫之前都沒有,這些東西都是我學醫之后,從醫院的老師們身上學來的。
師承善心,助人自渡。——醫學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