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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八章 鹽稅

  聽到朱厚照擲地有聲的話,幾人還是打了個激靈,畢竟自己干的是什么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現在唯一的底氣也就是自己身后的人了,那位弘治三君子之一,門生故吏遍及天下的劉大夏。

  “錢寧,將這四個人下詔獄,好好地審一審,朕要的是真相!必要的時候,死了也就死了。”

  毫不顧忌在場的人,也不在乎這句話是否會被傳出去惹人清議,讓自己留下一個“草菅人命濫用刑法”的罪名,朱厚照一直只相信一句話: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不然整部《明史》又怎么只有“明史”這兩個字是真的呢?

  “錢寧,將這四人的至親全部暫時收押,故交好友逐個篩查,只要有可能參與了販賣私鹽這件事情的,一律下獄。記住,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國家利益,不容侵犯!”

  “另外加派人手搜查和訪問關于運輸私鹽的那幾艘船的事情,再讓揚州的兄弟好好查一查,查到什么都不要怕,有朕給你頂著!”

  朱厚照這次是打算動真格了,反腐反貪,不就是要刮骨療毒嗎?畏首畏尾不敢動刀子,那自己的江山遲早被這群蛀蟲給吃光。

  回到京城,把劉良女親自送到了豹房安撫了幾句,朱厚照渾然不顧一天的勞累,帶著劉瑾和幾個親衛就直奔戶部衙門。

  “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前來迎接朱厚照的乃是戶部右侍郎霍力民,一般沒有什么大事李東陽都只會留在內閣主持大局,很少到戶部做泥塑。

  進入戶部府衙以后,朱厚照總算有了一絲興慰,都說“官不修衙”,但能做到的又有多少呢?真正為了節省開支而不是博清名的又有多少呢?但如今這個掌管天下錢財,握著大明錢袋子的衙門,卻是沒有一絲的奢華,在李東陽的以身作則下,這一屆的戶部官員更是出了名的節儉和吝嗇,能不花的錢絕對不花,該花的錢也要想辦法讓他不該花。

  落座以后,朱厚照也不多言,讓人直接取來了景泰年間國庫關于鹽稅的收入報表以及弘治時期的鹽稅收入統計,甚至還讓人翻出來了宋朝年間的鹽稅人口收入統計。

  大明自己的鹽稅收入還好,這宋朝的可就把這群戶部的官員難倒了,最后還是由一位翰林院的侍讀學士將這些資料給送了過來。

  李東陽聽到朱厚照難得的查訪戶部,起初以為只是小打小鬧,加上內閣工作繁重的緣故,并沒有前去戶部協助的想法,可是聽說陛下讓人取出了這么多的資料,居然連宋朝的也要,所有矛頭都還是指向了鹽稅,李東陽再也坐不住了,和兩位好友告罪一聲就直奔戶部。

  大明的鹽稅制度有些特殊,太祖定鼎之后,為了防衛北方的后元,也就是后來的瓦剌和韃靼,對中原的襲擾,設立九邊進行防御,以守護大明的土地。

  但由于九邊重鎮距離大明的的統治中心過于遙遠,后勤補給困難重重,要是由朝廷自己運輸糧食和補給,效率低下不說,還會浪費大量的人力物力,畢竟運過去的時候是滿滿當當,回來的時候卻是空車,根本就不劃算。

  為了減少這種負擔,太祖便與山西商人達成了一個協議:只要山西商人向大同、居庸關等幾大邊關要塞輸送糧食和補給物資,那么山西商人就可以獲得合法販賣“官鹽”的資格,也就是給了這群人一個臨時的“鹽引”。這個制度被稱為“開中法”。

  這一舉措,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朝廷補給九邊的負擔,但是卻損失了相當大份額的鹽稅。而山西的商人不僅獲得了河東鹽池的鹽引,也迅速的壟斷了兩淮的鹽引。長期以來,朝廷雖然節約了每年九邊的500萬石的后勤供給,卻也損失了大規模的鹽稅,在更大程度上減少了國家的財政收入,嚴重的危害到了國家的經濟發展。

  后來到了朱厚照的老爹,也就是弘治皇帝的時候,朝廷上下都開始意識到了“開中法”對國家的弊端,終于痛下決心,經過幾番周折,改“開中法”為后來的“折色法”,即商人不再需要幫助官府向九邊輸送糧食,僅需一引鹽直接向朝廷納銀三、四錢即可,簡單來說也就是你可以直接用銀子換鹽引了。

  明朝通過這種方式在一年之內就為國庫增加了百萬兩白銀的收入。但是,葉淇對鹽政的改革,徹底的改變了明朝初年開中法“鹽政邊政相結合”的國家軍事戰略方針,取而代之的是以食鹽專賣為獲取財政收入的直接手段。

  雖然緩解了國庫收入緊缺,國家財政赤字的窘境,但是這種短視的做法只看到了眼前的財政利益,卻沒有看到對國家戰略層面的影響。原先得益于開中法的邊商,為獲得更高的利潤,會選擇直接建設邊鎮商屯,促進了邊區軍需供應充足,但折色法的出臺,直接將邊鎮經濟發展的基礎抽離,邊商逐步撤出,商屯荒廢,邊鎮軍需再度緊張,軍費支出大幅提升,明朝陷入了更加可怕的財政危機。

  可惜后來的歷代皇帝都沒有看到這“折色法”給國家帶來的危害,只有看到那逐漸流入國庫的白銀。

  而對大臣們來說,這樣一來不但可以從中漁利,中飽私囊,對國庫來說也能增加收入,雖然有些“飲鴆止渴”,但終究沒有魄力動大家的這塊大蛋糕,終于造成了崇禎后期國家養不起關寧鐵騎之類的雇傭兵而導致亡國滅種的慘劇。

  朱厚照看的頭都大了,第一次想改革一下朝廷的公文處理方式甚至想教一下戶部的官員什么叫做經歷報表,什么叫做會計核算。

  但是想到事關大明的國運和自己的未來幸福,終于硬著頭皮強行看完了這些統計數據,并且邊看邊自己做了一個精簡版的統計結論。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朱厚照有些痛心疾首,感覺自己錯過了一個億,不對,應該是數十億不止。

  和宋朝的鹽稅收入對比可以發現,不論是南宋還是北宋,人家百分之八十的國庫收入都是來自于鹽稅。

  而據統計,就拿北宋來說,北宋的人口大概在六千萬左右,鹽產量不會超過六億斤,其中最重要的鹽產地是兩淮流域,鹽城、泰州一代的鹽產量占到全國的三分之一。

  而紹興二十七年僅淮南產鹽就達到380萬石,淮鹽一年的產量就有100萬引多,按這樣估計,當時全國的鹽產量大致在200萬引300萬引之間,而宋朝將鹽引賣給鹽商,一引鹽賣六貫錢,一年就可以獲得鹽稅一千二百萬貫。

  有時朝廷會濫發鹽引,還會多得鹽稅,但這樣引起的通貨膨脹也會被鹽商通過提高鹽價,轉嫁到消費者身上,絲毫就影響不到朝廷的總體經濟發展情況。

  而再看明朝,弘治九年的時候,人口大概也在六千萬左右,剛好可以與宋朝當時形成一個對比。

  據統計,當時的鹽產量有六億斤,而弘治朝施行的“折色法”規定,每引鹽要向朝廷交納銀六兩六錢四分,共計國庫應該收入白銀一千三百二十八萬兩!

  而當時的鹽稅收入情況如何呢?僅僅只有多了二百多萬兩銀子,剩下的錢去哪了?憑空飛了不成?當然是被狗吃了。

  就算是當時的計算能力再差,吏治再腐敗,整個朝廷上下難道就沒有人發現這個問題嗎?當然是有的,可是這塊蛋糕本就是他們自己吃的,反正幫皇帝把國庫收入增多了,皇帝高興了,那自己自然也要高興高興咯,怎么高興呢?當然是啃食大明的收入,吸取百姓的骨髓了!

  得出結論以后,朱厚照癱坐在椅子上,出神的想著該如何解決這件事情,把眾人都嚇了一跳,劉瑾也是緊張的不行,畢竟這么多年下來這可是朱厚照第一次如此勤政,居然連續工作和統計了四個多小時!

  朱厚照一方面對于這白白流失的白銀心疼不已,說句難聽的,這可都是自己家的錢啊!另一方面又對朝廷上下侵吞國家利益的這群蛀蟲恨之入骨,巴不得效仿太祖來個“空印案”,最后就是一種無力感,甚至是一種畏懼感。

  自己貴為天子,手握生殺大權,人們對自己歌功頌德,見了自己都要五體投地,還告訴自己“天子一怒,伏尸百萬”,可是當自己真要與天下的士紳,與群臣做對,與天下鹽商為敵,戰在他們對里面的時候,朱厚照才發現原來這皇帝的旗號并不是萬能的,歷史上的自己不就是想動一動兵權就“落水而亡”了嗎?

  要是自己敢動鹽稅,敢分他們的大蛋糕,朱厚照不敢想,反倒是想到獨自居住在慈寧宮里的母親和自己的發妻劉良女,一股無力感從心頭生發。

  自己的父親又豈是瞎子呢?又豈是蠢貨呢?不然又怎么弄出來一個“弘治中興”呢?那為什么自己的父親在位這么久,就是不敢碰這塊大蛋糕,歷史上的明朝十六帝,也無人敢動這塊各家的自留地呢?

  朱厚照有些沮喪,讓劉瑾把這些賬本和自己統計的數據全部帶回豹房,不讓任何人接觸。畢竟事關如此,誰能保證三位內閣大學士還會一如既往的忠心呢?誰又能保證素來清正廉潔的吏部尚書王師傅還能一如既往的大公無私呢?就是那群自己的股東合伙人,與國同休的勛貴們,又是否能繼續統一戰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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