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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三章 葉家

  揚州,葉府。葉淇雖是江蘇淮安人,但由于其在弘治年間提出了“折色法”,自此就與揚州的鹽商徹底融為一體了,而葉家的三服以內的親人以及一些有能力的旁系,都全部移居了揚州,在此開始經營鹽務,而原本的淮安老家,除了祖宅以外也是人去樓空了。

  由于地理環境的優勢,兩淮地區的鹽礦產量供應了整個大明朝,加之揚州的水運樞紐和四通八達的交通網絡,早在成化年間,大明朝就已經形成了“江淮并揚,共賢(咸)天下”的鹽務產業鏈。

  其中,淮南以煮鹽為主,而淮北則是以曬鹽為主,以淮河為界,南邊形成了的以煮鹽發家的“南派鹽商”,而北邊則是以曬鹽為生的“北派鹽商”。

  起初南北兩派雖然有利益沖突,但因為朝廷施行的“納糧開中法”,單靠一邊的產出更本就無法脫下九邊這塊大蛋糕,雙方也算是相安無事。

  但由于曬鹽的流程和產量遠遠高于煮鹽,漸漸的北派鹽商開始興起,并嚴重威脅到了南派的切身利益。然而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恰巧在天順年間,南派的地區,也就是淮安,降生了這位一位人,他叫做葉淇。

  葉淇出生于官宦世家,其先祖乃是南宋宰相葉衡,葉家祖祖輩輩也一直以煮鹽為生,而北派鹽商對南派的打壓,進而導致了葉家的落末,更是在葉淇的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成化時期,葉淇出任戶部郎中,開始成了一方大員,又是京官,就連江淮布政使都要捧他的臭腳。

  這讀過書當過官的人心思就是不一樣,葉淇趁回家丁憂期間,以戶部郎中的身份召見了南派的鹽商,看著這群與自己休戚與共的叔叔伯伯,葉淇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建立官商一體的全方位發展策略。

  自此,葉淇不斷通過自己的官職像兩淮地區的官員施壓,北派的鹽商也開始在經商途中總是遇到各種刁難,經過近六年的打壓,此次南北之爭終于以葉淇為首的南派鹽商的碾壓姿態宣布勝利。

  從此以后,大明全天下的鹽務開始掌握在了南派鹽商的手中。然而葉淇還是不滿足,他開始培養一大批自己的子弟進入官僚系統,并利用積累的財富在朝中打點關系,為這群自己的門生故吏謀取官職,從而建立了從中央到地方的官僚商人關系網絡。

  另一方面葉淇開始帶領鹽商積極贊助本地學習,出資修橋補路,出資建立免費的私塾,為鹽商博得了良好的社會聲譽。葉淇本人也是名利雙收,在其死后當地人還特地為他建立了一個“葉公祠”。

  按理來說,做人做官做生意做到了這個程度,葉淇也該知足了,但是商人的逐利本性告訴他,這還遠遠不夠,深知朝廷政策對商業發展利弊的葉淇開始把目光轉向了戶部,轉向了大明朝的中樞。

  又經過四年的疏通和積累,葉淇在各地的聲望已經達到了頂峰,在朝中更是硬生生的用銀子砸出了一條進身之階。這葉淇還有一個習性,就是從來不收受各種名目的冰敬炭敬,要知道這可是連內閣的幾位大學士和吏部尚書王鰲都做不到的事情,一時間,葉淇的“清廉”更是被朝廷諸公給夸贊,甚至有些自愧不如。

  但卻沒人知道,人家葉淇壓根就不是清廉,反倒是看不上那幾千兩銀子的孝敬了。終于,在弘治四年的時候,葉淇代李敏為戶部尚書,加太子太保。

  升官以后,葉淇的本性立馬就暴露無遺,上任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內閣和弘治皇帝呈上了自己準備多年的奏書,說明了納糧開中的各種弊端,又拿出了殺手锏:折色法可以為朝廷每年至少增加二百萬兩銀子的收入。

  要知道,當時大明朝一年的銀稅收入可才有三百多萬兩銀子,一下子多了近八成,弘治皇帝能不高興嗎?朝廷諸公能不高興嗎?

  就這樣,“折色法”開始在歷史的舞臺上展現了自己的身姿,硬生生的憑借著每年為朝廷虧損的八十萬兩銀子,為朝廷諸公提供了上千萬兩的收入,這也難怪會被大家一直稱為“善政”了。

  葉淇死后,李東陽還親自為其撰寫了墓志銘,此后李東陽升任戶部尚書和內閣大學士,葉家更是延續了他的顯赫。加上多年的經營,葉淇當初扶持的官員大部分都已經遍及天下了,而朝中的大部分大臣,葉淇也不惜耗費重金將其拉下水,每年給予一定份額的紅利,其中以葉淇的至交劉大夏為最,自此以后,大明的鹽稅開始名存實亡,完全淪為了各級官紳的囊中之物。

  葉淇有一子,名為葉贄,天順八年以進士出身,直接就被諸位叔叔伯伯和父親的門生故吏抬為了刑部主事,后來更是有些可笑的以“為官謹慎不冤”而多次提拔。

  說來也是搞笑,你一個刑部出身的人,如果連為官謹慎不冤都做不到,那你干脆回家煮鹽罷了。但人家就是命好,靠著這個根本就經不起推敲的功績一路平步青云,一直升任四川布政司參政,如今更是成了從二品的江西左布政使。

  而大明最著名也是產量最大的兩個鹽場,就分布在淮南地區,被稱為“奇業鹽場”和“祥淮鹽場”,其中“奇業鹽場”完全是葉家的自留地,“祥淮鹽場”則是以葉家為代表,多家大臣為股東的合作式企業。

  朱厚照下旨廢除“折色法”恢復“納糧開中法”的消息一傳出,葉家的領舵人葉落興就收到了消息,此人乃是葉淇的侄子,葉贄的表兄,是葉家的嫡系血親,加上心思活絡為人忠誠,已經成了葉家在商場上的掌舵人。

  收到消息以后,葉落興立刻就召集了各家鹽商開始商議對策,一方面共同拿出來八百萬兩白銀到朝中疏通關系,希望能夠讓陛下“知難而退”,如此一來這八百萬兩銀子也算值了。

  另一方面開始加派人手向宣府,大同一帶的邊境進發,開始重新建立軍囤集市,走的還是原本納糧開中時候的老路。

  其次又開始大量收購衣物和糧食,在葉落興看來,“納糧開中法”的重新實施,邊境的運糧補給大業又將重新落到他們的頭上,到時候整個鹽務都將迎來新的大洗牌。

  雖然葉家在鹽務這一塊已經是龍頭老大,但是蟻多咬死象,終究還是不免落入一些份額到其他人的手中,為了避免損失過多,及早的準備貨物必定有備無患。

  朱厚照也沒閑著,早在讓錦衣衛和東廠的人暗至揚州的時候,也就是下達政令的前兩天,就已經讓許剛云在市面上大肆收購衣物和糧食了。

  龐大的資金一注入市場,立馬就如龍歸大海一般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機,可以說如今市面上近九成的軍需物資都已經被許剛云給掌控了,就等著葉家為首的各家鹽商乖乖的上鉤。

  而朝堂諸公也是匯集在了一處,集思廣益,思考著這恢復“納糧開中法”能給朱厚照帶來什么好處,如果陛下只是單純的心疼每年損失的近百萬兩銀子,那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

  說句不客氣的,如果朱厚照真是為了那點銀子,大臣們隨隨便便弄出一個舉動,再讓背后的商賈一同出力,多得不說,幾百萬兩銀子還是可以輕輕松松送到朱厚照的內帑的。

  可是陛下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果然屁股決定腦袋,臣始終是臣,是人臣,縱是這群大臣再怎么精明,再怎么才高八斗,終究是逃不過地位的限制,窮其一生也只能看到自己的利益和皇帝的利益,根本上升不到朱厚照眼里“國運”的層面,這也難怪一群人精想了半天,也還是不明所以。

  從“利”上找不出原因,就只能換個思維了,用朱厚照向來的奇怪眼光看問題,諸臣紛紛思考自己有沒有得罪過朱厚照,或者有沒有哪位同僚惹陛下生氣了,才讓陛下借此發作。

  于是就可憐了大理寺右少卿周瑀和大理寺左寺丞唐紅寶兩人,因為這二位在早朝上曾出言不遜,還千方百計地對朱厚照的人,也就是新任的大理寺卿張羅滿和刑部尚書江若琉百般刁難,興許就是這二位惹怒了天子吧。

  于是這兩位就遭受了無妄之災,一夜之間,彈劾兩人的近六十本奏書就如雪花般飛入了朱厚照的案頭,從兩人收受賄賂到唐紅寶去年納了八個小妾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成了攻擊兩人的理由和借口。

  朱厚照還在想著怎么把這塊大蛋糕收入囊中,卻被司禮監突然送來的幾十本奏書嚇了一跳,在朱厚照的記憶里,上次出現這么多的彈劾奏章還是這群大臣要誅殺劉瑾的時候呢,如今又來這么一出,難不成是張永已經在揚州弄出什么動靜了不成?

  忐忑的批閱起了這些奏章,卻發現居然都是彈劾那大理寺右少卿周瑀和大理寺左寺丞唐紅寶的,愣是把朱厚照搞懵了,自己要對他們舉起屠刀,他們卻開始了窩里斗,這玩的又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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