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滿意足地回了豹房,面對這群大臣,朱厚照感覺自己已經越來越收放自如了,不再像以往的逃避和一味的妥協或是陽奉陰違,朱厚照早已經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和擺布的君主了,更不是那個這群讀書人說什么就是什么,人家抬著圣人的大道理指責自己幾句就羞愧地低下頭或者氣急敗壞的少年天子了。
他開始有了自己的處世之道,開始明白了這群大臣想要的是什么,依仗的是什么,弱點是什么,會被自己拿捏的又是什么。
說句心里話,君臣之間的關系,朱厚照曾經也是一度致力于和他們和解,改善,合作,成就一段真正的君臣相宜的佳話的,只可惜,自己做的已經夠仁至義盡了,但就是如同劉健一樣與自己感情深厚,受過先帝知遇之恩的老臣,像劉大夏那樣名滿天下的“弘治三君子”之一的大臣,像葉贄那樣的權臣,不都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私欲而選擇了背叛自己,背叛大明,背叛自己的良知,背叛自己的信仰,甚至背叛天下蒼生了嗎?
所以自己別無他法,也沒有選擇,自己只能與他們對戰,用自己的權謀,自己的優勢將他們擊垮,把他們打趴下,只能扶持起一個新的文官集團,讓雙方狗咬狗,從而使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其實朱厚照又怎么會不知道,即使自己扶持起了一個新的南京文官集團,將京城里現有的文官集團給打趴下,總有一天這個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新群體依舊會背叛自己,會成為原本的文官集團與自己為敵。
即使自己再次利用內廷,利用“閹黨”,又一次將新的文官集團擊潰,終有一天內廷也會自成一派,也會有自己的私心,也會與自己為敵……
天子之得,在于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物質上的東西可以說是應有盡有,然后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
天子之失,就在于一輩子只能關起門來稱孤道寡,從不會有一個知心人,一個貼心伙伴,一切的人,自己都不能做到無條件的信任,哪怕是自己的生母張太后,自己的結發妻子劉良女,自己都做不到,也不能對他們真正的坦白,真正的信任。
寡人之寡,不止寡德,更是寡情,寡歡。
但既然選擇了這個位子,自己能做的就是走下去,一直斗下去,一直累下去,盡可能的滿足整個民族的需求,盡可能的讓自己的治下百姓生活的好一些,盡可能的讓自己的國家變得強盛一些,盡可能的為自己的子孫后代掃清擋在皇族面前的障礙……
有些事情,雖然累,但朱厚照必須做下去,也不得不堅持下去。
人活著,又哪有什么不累的呢?哪怕是做個昏君,也要每天煩惱于吃什么,用什么,玩什么,寵幸誰,也要每天提防著身邊的人,警惕著那些潛伏在暗中的危險……
這么一來,朱厚照反倒是覺得輕松了不少,無論如何,無論做什么事,做到讓自己問心無愧,那就足夠了。
“陛下,您說這些年來,為什么韃靼人和蒙古人總是對我大明邊境屢次入侵,而我大明只能處于守勢,不能夠主動出擊一次,效仿著太宗皇帝那樣,橫掃大漠,蕩平這些韃靼人,永絕后患,省得他們三天兩頭來煩人呢?”
看著朱厚照恢復了神色,劉瑾問出了自己心頭的疑問。
事實上,從遼東回京的一路上,劉瑾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他想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小小的部落,窮到連茶葉瓷器甚至是最簡單的鐵器都做不出來,他們到底哪里來的底氣和自信要與大明這個龐然大物為敵呢?
認識這么久,這還是劉瑾第一次主動與自己說起正事,朱厚照頓時來了精神,只是看著劉瑾那嚴肅的模樣,總覺得有些好笑。
“這還不簡單,因為韃靼人窮啊。”朱厚照隨口回了一句。
“可是陛下,他們窮奴婢知道,那窮不就更應該乖乖地休養生息,發展經濟,等自己富有了,再來挑起戰事嗎?窮還打,莫不是瘋了不成?”聽了朱厚照的解釋,劉伴伴越發的疑惑了。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韃靼人本就是游牧民族,打小就在馬背上長大,他們的每個人,從出身起,就是弓馬嫻熟,就會騎馬射箭,可以說是天生的戰士,而我當你想要培養出一支可以一戰的騎兵,暫且不提那群大臣會不會百般阻撓,就說戰馬,以往我們也是有心無力的,我們又要耗費多少錢財,多少時間,多少人力物力呢?你覺得我們還劃算打嗎?”
“再者,你在遼東的那段日子你應該也注意到了,韃靼人出門打仗是不帶補給物資的,戰馬到了哪里,哪里就是他們的牧場,大軍到了哪里,就在哪里打家劫舍,燒殺搶掠,以獲取物資,所以說他們打仗基本可以說是不需要成本的。就算是戰死了,從某方面來講也是給部落減輕了壓力,減少了糧食的消耗。”
“可我大明呢,我們每次出征,最近的也要從宣府和大同調兵,這一路上要耗費多少銀子,又要動用多少民夫人力來負責運輸補給,又要耗費多少錢財給他們提供裝備,戰士們在前線戰死了,我們要給撫恤金,傷殘了,我們要負責人家的后半生,這又是多大的一筆開支。”
“所以說,并不是我大明不能打,而是打不起,而是不敢打啊!”
朱厚照嘆了口氣,盡管知道自己說的都是現狀,但心里還是有些不甘心,正如劉瑾這狗東西說的那樣,憑什么他韃靼人窮的要死還敢一戰,大明富得流油卻受制于人呢?只能處于被動挨打的局面,實在是憋屈!
劉瑾開始懂了,這群韃靼人還真不是東西,正如陛下說的那樣,自己親眼所見,他們打仗確實不帶補給物資,都是打到哪里搶到哪里,要不是陛下早早地讓自己執行了堅壁清野,恐怕遼東之戰就要失敗,讓韃靼人得逞了。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氣,又繼續道:“韃靼人傾巢而出,來大明劫掠一次,所獲得的財富和糧食,可能比他們一年到頭辛辛苦苦放牛養馬的產出所得還要多,所以劫掠對他們而言,穩賺不賠的大事。”
“可我大明呢,我大明發動一次征戰,所費的錢糧數之不盡,我大明的每一個青壯,都是寶貴的人力,少了一個勞動力,意味著他不但沒有產出,朝廷還得拿錢糧養活他們。可就算打贏了又如何,文皇帝橫掃大漠,將大漠的蒙古人打的丟盔棄甲,可收益是什么呢”
“除了牛馬之外,這大漠里,沒有一樣東西是我大明能看中的,你劉瑾那么有錢,會去搶一個乞丐的飯碗嗎?”
朱厚照的話很有道理,自己那么有錢,去搶乞丐,搶贏了又如何,還能光宗耀祖不成?反倒是會被人罵,被人笑。
可要是一個乞丐來搶自己劉瑾,失敗了就是賤命一條沒了就沒了,但要是搶贏了呢?那就是飛黃騰達,一步登天!
所以說,從一開始風險和收益就是不對等的,在這樣的條件下,大明對韃靼人的戰爭能討到便宜才叫怪了。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朱厚照沒說,為什么韃靼人是游牧民族而不是農耕民族呢,很簡單,地理環境不允許啊。
大漠之中的氣候條件和土地,都不適合種植作物,準確的來說是不適合種植當下大明現有的本土作物。
所以就算自己耗費無數的精力和錢財將韃靼人滅了,占了他們的土地,那又有什么意義呢?不能種植的耕地,沒有任何百姓會主動想去那里安家落戶,但如果沒有人去,自己好不容易攻占下來的地方又會馬上丟失,但如果要鼓勵人去,就得再次耗費無數的物資,引起無數的麻煩去移民,搞不好還會造成民變,引發百姓的不滿,意義又在哪里呢?
所以說,大漠就是一塊雞肋,不打,看著煩人,像狗皮膏藥一樣天天粘著你,惡心你,但要是打呢,又不劃算,打下來了也是自己的累贅和負擔,我們根本就耗不起。
聽了朱厚照更加深入的解釋,劉瑾也來了精神:“陛下,那如果我們能夠讓大漠長出植物來呢?那不就有百姓愿意去那里安家落戶,為我大明守衛邊疆了?”
朱厚照打了個激靈,這狗東西說的對啊,只要自己能夠讓大漠之中長出作物來,那剛剛所說的一切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不止如此,只要有利可圖,還是會有不少百姓愿意過去闖一闖的,到時候就能侵占韃靼人的生存空間,以漢人的種植天賦,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夠將大漠之中無數的荒地開墾出來,到時候又會有更多的百姓愿意去耕種,去生活。
有了人,就有了消費者,還怕沒有商賈愿意去那里做生意嗎?有了資本的流入,還怕原本的大漠沒有經濟發展,沒有人口,沒有物資補給嗎?
到時候一切的前提條件和物質基礎都有了,還怕沒有士兵嗎?朝廷也不需要耗費過多的錢財去供養大漠了,到時候還怕韃靼人卷土重來?
你還別說,這種神奇的植物,自己手中還真有,朱厚照看向劉瑾的眼光里,又多了幾分喜愛。
這狗東西,可真是自己的福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