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斑駁的人潮右側分出了大隊人馬,漸漸拉起沖天塵浪,羅剎人,準確說是哥薩克人動了。
俄羅斯女沙皇安娜向遠東方向派出了步槍團和哥薩克將軍,并沒有派成建制的哥薩克部隊,跟準噶爾人聯手的僅是遠東的西伯利亞哥薩克。
此時西伯利亞哥薩克騎兵還沒有統一制服,從外表上看,很難從遠處分辨西伯利亞哥薩克和準噶爾人,哥薩克騎兵的標志:頓河馬還不存在,西伯利亞哥薩克的坐騎跟準噶爾人沒什么差別,一般士兵是普通的蒙古馬,軍官首領是從中亞獲得的阿拉伯馬乃至阿克哈塔克馬的混血種,而阿克哈塔克馬就是所謂的“汗血寶馬”1。
讓英華指揮官一眼就區分出準噶爾人和哥薩克的關鍵是武器,準噶爾人很少用長矛,而西伯利亞哥薩克繼承了頓河、黑海以及烏克蘭哥薩克等親戚的戰斗傳統,兼具歐洲槍騎兵的一些特性,不僅用長矛,長矛還都不短。與此同時,哥薩克是不用弓箭的,馬刀是哥薩克騎兵的靈魂。
這股朝著戰場右側迂回的塵浪顯露出了相當的組織性,跟只能發起雜亂沖擊的準噶爾人有明顯區別,即便英華指揮官之前并不清楚哥薩克的部署,可此時一動,就了然于心了。
“羽林軍騎兵營接戰!”
“龍騎軍九十一騎兵師前營接戰!”
“九十一師左營接戰!”
流水般的戰報從熱氣球的觀察哨傳遞到后方高臺,臺上數十名將官不必用望遠鏡就能看到戰場右側的激揚塵浪。雖然速度已經慢了下來。但還在朝著己方逼近。
右翼羽林軍徐師道師不得不分出人馬預作防范,原定要跟從第一道陣線,支撐起正面的兵力少了大半。右翼態勢再非穩若磐石。
王堂合皺眉啐道:“蒙古人還真是沒用,連哥薩克都擋不住了么?”
這話丟在準噶爾人身上倒是正理,此時的蒙古騎兵早已沒落。在哥薩克騎兵面前再逞不了威風,讓王堂合惱火的是已歸屬紅衣建制的青海和漠北蒙古人。這些紅衣騎兵換上了精良裝備,經過了嚴格整訓,不僅曉以華夏大義,還有豐厚薪餉酬報,士氣和素質遠勝準噶爾騎兵,這樣都還不能跟哥薩克匹敵,哥薩克騎兵真如他們自稱那般強大。是所謂蒙古時代后最強騎兵么?
“呸!這些哥薩克人真是狡詐!”
眼見自己這一營就要沖入哥薩克人大隊中,迫其進入混戰狀態,可對方靈巧地分出一層人馬,跟自己兜起了圈子,大隊人馬依舊朝前直進,羽林軍騎兵營指揮,衛郎將多倫扎布惱怒地用馬鞭的柄頭敲著自己的大腿。
“王子。我們不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叫我指揮!我也不想啊,可兄弟們能聚得那么整齊嗎!”
親衛下意識地喊著多倫扎布在漠北三音諾顏部里的頭銜,多倫扎布也下意識地作了糾正,他更以羽林軍騎兵營指揮使這個身份為榮。而此時沒有達成截擊哥薩克騎兵大隊的任務,有愧于職守。徑直惱羞成怒。
“該死!驃騎也沒纏住他們!”
再見到哥薩克騎兵帶起的煙塵也沒被出擊的九十一騎兵師截下來,多倫扎布既是著急,又有些欣慰,至少自己不是唯一的失敗者。
大約四五千哥薩克騎兵繞著大圈子,一路兜向英華戰線右翼,羽林軍騎兵營和九十一騎兵師合計三個騎兵營兩千多騎連續攔截都沒有奏效,不是被這道弧線塵浪分出的支流纏住,就是錯誤判斷了弧鋒方向,被甩在了后面。
英華騎兵現已分化為六類,一是各步兵師配屬的游騎,一是軍屬甲騎,一是以龍騎軍九十一師為主體的驃騎,第四類則是龍騎軍九十師,軍中更習慣地稱呼為“禁衛驍騎師”的驍騎。第五類則是騎兵步兵,也就是龍騎,第六類不屬于紅衣正規編制,只是戰時臨時征召的青海和漠北蒙古騎兵,從特點上看,他們介于游騎和驃騎之間。
羽林軍騎兵營這種甲騎定位為防守時掩護全軍側翼,進攻時沖擊敵軍側翼,配備有半身胸甲,鋼盔,武器是一對短銃、一枝馬槍以及馬刀。多數情況下都靠長短火槍作戰,馬刀僅僅是自衛武器。
準確地說,甲騎是步兵陣列線體系內的一部分,對抗準噶騎兵沒有太大問題,可跟哥薩克人相比,因為披掛盔甲,速度上就差一截,外加更強調整體作戰,不突出個人騎術,要攔住哥薩克人的確力有未逮。
多倫扎布只是惱火,龍騎軍九十一師統制,中郎將格日爾木則是滿臉漲紅,呲目大呼著:“攔住他們!攔住哥薩克!”
驃騎只穿皮甲或者棉甲,大多數人甚至不著甲,強調快速靈巧。除了長短火槍外,馬刀也是主戰武器,對近身肉搏和騎術都有很高要求,基本就相當于此時的蒙古騎兵。這類騎兵的主要任務就是反騎兵,對戰主要目標正是準噶爾乃至中亞騎兵。
只是對上哥薩克騎兵,驃騎的整體機動水平就差了不少,哥薩克兜圈子的本事不比中世紀的蒙古騎兵差多少,而個人技藝也強于驃騎。
眼下的態勢是,在戰場東北方向,也就是英華右翼,英華企圖以兩千多騎兵阻攔四千多哥薩克騎兵,哥薩克人卻以千余騎攔住了英華騎兵,剩下的主力繞了十來里路,正朝右翼深處突擊。
騎兵的戰斗混雜不堪,在未充分展開的戰場上,雙方于機動中相遇,最初的兩道浪潮對撞后,粉碎為若干小集群,來回沖殺。
凌亂細密的槍聲很快為正面戰場的道道排槍鋪起又一層背景音。槍聲之下的喊殺聲,馬嘶聲。馬刀格擊聲,就顯得更為遙寂了。
多倫扎布和格日爾木一邊掌控著部隊努力擺脫混戰狀況,一邊看向已卷向深處的哥薩克大隊。心中同時升起一個念頭:“只能靠驍騎師了。”
后方高臺上,王堂合抹了抹臉沒說話,彭世涵對方堂恒道:“只能靠驍騎師了……”
戰場西北方。另一股兩千來人的哥薩克騎兵正策馬緩緩前進,葉夫秋欣放下望遠鏡,點頭道:“雖然不如頓河哥薩克組織得好,可西伯利亞哥薩克終究是哥薩克……”
接著他昂揚地道:“北方大戰,波蘭戰爭,我們哥薩克騎兵雖然立下了無數戰功,但波蘭人、瑞典人,甚至普魯士人奧地利人都說。我們哥薩克騎兵從不正面沖鋒,我們哥薩克人從來都是貪生怕死的戰場竊賊,以卑劣的手段竊奪著戰爭的榮耀。波蘭人甚至譏笑說,在他們的槍騎兵面前,哥薩克人就像是牧人驅趕的羊群!”
“什么是榮耀?勝利就是榮耀!不管是用什么手段獲得的,這絕不是懦弱,勇氣……我們哥薩克人的勇氣。并不需要敵人來肯定。”
“我們哥薩克人靠的不止是勇氣,我們的長矛比歐洲槍騎兵的還長兩英尺!我們的馬刀能劈斷歐洲騎兵的長劍!手槍那種女人才用的東西,我們哥薩克人只用來發信號!”
葉夫秋欣大笑道:“沒有哪個戰場更適合展現我們哥薩克的勇猛了,在這里,面對……不管是叫做賽里斯人還是韃靼人。總之都是黃皮膚黑眼睛,身材瘦小,性格懦弱的敵手,哥薩克人的沖鋒,會讓他們徹底膽寒!”
魯緬采夫也揚聲道:“能在這一戰里留名的只有俄羅斯!只有哥薩克!”
即便對此戰心懷悲觀,切爾雷赫的情緒也調動起來了,如果哥薩克能擊垮賽里斯騎兵,撼動他們的右翼,這一戰未必會輸。
葉夫秋欣的豪情自語像是信號,或者說是沖在前方那些哥薩克騎兵團的團長們天性中的狡詐開始起作用,當他們確認已將攔截的賽里斯騎兵甩在了后方,賽里斯右翼正大門洞開時,沖鋒號不約而同地吹響了。
這是哥薩克騎兵很少聽到的沖鋒號,對大多數哥薩克人來說,一輩子估計都難聽到一回。如葉夫秋欣轉述歐洲人的評價那般,作為輕騎兵的哥薩克絕少正面沖鋒,甚至迂回側翼的大規模沖鋒都很難出現。
跟一般人想象的不同,哥薩克人并不推崇那種浪漫英雄主義的作戰風格,他們在歐洲戰場上起到的僅僅只是巡邏、警戒和側翼掩護等輔助作用。不僅很少跟敵人騎兵大規模對戰,更難得有什么決死沖鋒,“活著才有一切”這種近于東方民族的理念深深浸透在哥薩克人心性中。
讓歐洲,乃至后世人大肆渲染哥薩克騎兵勇武形象的來源正與此相關,哥薩克人騎術精湛,甚至還不是個人精湛,由同鄉編組起來的各支部隊都有自己的絕活,例如集體轉向之類的小技巧,這些技巧正顯示了他們若非必要,絕不輕易對決的原則。
在歐洲戰場上,哥薩克騎兵給對手留下的印象更多近于蒙古騎兵“討人厭的麻煩”,而非戰場上有什么顯赫戰果。只有少數情況下,那還是幾十年之后,俄羅斯跟歐洲列強的對戰中,才會以哥薩克騎兵為戰場正面的作戰主力,而那也非可復制和持續的戰略。
當然,真到了必要的時候,哥薩克人就會以馬刀展現他們的勇悍,只是這種勇悍大多用在了比他們弱許多的亞洲對手身上,而且也并非次次如愿。另一個時空里,若干年后,渥巴錫率土爾扈特族人東歸,追擊的哥薩克騎兵就遭遇過慘痛失敗。
只是在此刻,葉夫秋欣和魯緬采夫都覺得,這已是必要的時刻,哥薩克的沖鋒不僅不會付出太大代價,還會獲得空前的勝利。
吶喊聲潮中,哥薩克騎兵大隊陡然轉向,架起長矛,高舉軍刀,本是中速疾馳的坐騎也加快了速度,朝著正在展開的右方側翼紅衣沖擊。這一刻,戰場其他地方的動靜似乎都沉寂下來,只聽到哥薩克人嗚嚕嚕的怪異叫聲,以及萬馬奔騰的如雷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