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開門大吉 “劉萌樞身為一省巡撫,竟然妄信小抄,擅奏荒謬之論,言苛君父,實為大不敬!”
暢春園澹寧居,康熙哆嗦著手,將一份題本奏章摔在書案上。
“著刑部重處!”
當著幾個大學士,還有幾個兵部侍郎的面,康熙徑直就將這事定了性。1
貴州巡撫劉萌樞上本說,聽聞皇上近日要興兵征伐,出師無名,是不是找個名目,以安天下的好?還聽說皇上準備御駕親征,不知道這是朝中哪個小人出的餿主意,皇上可千萬別聽他的!
本是劉萌樞獻媚表忠心,料定康熙會在本章上批上類似“此心甚嘉”的話,還明發題本而來。
這可把康熙氣得血氣亂翻,劉萌樞一份本章犯了兩個大罪。
御駕親征與否,你一個臣子怎能事前張嘴嘮叨?康熙這么大年紀,還怎么折騰?不動彈了,就是聽了你的勸?這不是擠兌人么。
此罪還是一面,另一面,看劉萌樞的話,該是不知詳情,以為是要出兵西北,可朝廷要興兵的消息,怎么就傳得大街小巷都知道?
一查才知道,劉萌樞是得了提塘自編的邸報小抄,提前知道了這事。還好大家都以為劉萌樞說的是朝堂明議是否出兵西北,征討策妄阿拉布坦的事,沒把這事的底子泄掉。
“此戰概由南書房出諭,廷寄滿丕、佟國勷、年羹堯、陳元龍,楊琳和施世驃,奏報也由他們直送奏事處。若是走漏消息,在座諸位臣工,朕就只能問你們了。”
康熙磨著牙地警告道,眾人都是唯唯叩首,皇帝為免再出現劉萌樞這樣的事,改變了文報流程,繞過六部和內閣,直握權柄。這違背了他一直在提的“政無不公”,可這不但是軍務,還夾雜著不可告人的隱秘政事,兼之康熙在此事上一直是乾綱獨斷,諸臣不敢多說一句話。
接著康熙就沒話了,挪著眼角看去,大臣們都見著他在瞧著屋梁發呆,似乎在追憶時光一般。
康熙確實在回憶,偏殿書房里這氣氛,隱約又跟四十多年前他跟大臣們商討如何處置三藩之事一般,前途未卜,緊張而茫然。
不……這不一樣,四十多年前,那是生死之決,即便他年少氣盛,心血熾熱,卻也覺得喘不過氣來,一念間,天下說不定就要逆轉。可現在,他只是守業而已,廣東之事,不過是膿爛毒瘡,怎么也不能跟比。
廣東的臣子確實在盡心,康熙看到了他們的成果,一方面糊住了朝廷臉面,廣東民平政通,依舊是他盛世的絢麗一角。另一方面,他們也不遺余力地尋找機會,而現在,一番混沌難明的暗斗里,機會終于出現了。
在周邊幾省的合壓下,李肆跟他的那幫商人起了內訌,據說差點殺死李肆,得知此事,康熙也很遺憾。
被惹怒的李肆,將矛頭指向江西,要直入江西,抓拿江西巡撫佟國勷和逃掉的一幫江西商人。為此他原本散于廣東的快槍兵都聚了起來,正日夜操練。
此事是從廣東巡撫湯右曾那里傳上來的,據說是由李肆身邊的內應,傳給了官府探子。同時江西方面也收到了零星的消息,諸多跡象都表明,李肆真是要準備進軍江西。
康熙自然是驚怒難安,李肆的軍力情報,之前已經從各個途徑傳了上來,快槍兵估計上萬,大將軍炮數十位,這樣的軍力流竄出廣東,那就是孫猴子進了肚子里,不知會翻騰出什么動靜。東面就是錢糧重地江南,徑直北上就是中原。一旦戰事在腹地打響,康熙用腳趾頭都能想象得到,整個天下,都再無寧日。
他第一反應就是要下諭兵部,詔令征剿,可念頭剛起,卻又丟下了。
這未嘗不是溫病調理之法的成效所現,絕不能亂了自己的章法。
李光地已經回了福建養病,沒辦法再從大面上參詳,招來南書房和懂兵的大學士,以及兵部大員等一議,康熙頓時就有了底,這是個機遇!風險雖有,卻比明令征剿穩妥得多。
南書房和大臣們議定的方略是,既然提前得知了李肆的動向,就可以從容布置,將李肆壓在粵省境內。不止如此,還可以從湖南方向出偏師,直搗李肆巢穴,兩面夾擊,即便不能一股蕩平,也能挫了李肆的兵威。據他們所知,那快槍兵不僅所耗銀兩甚多,還訓練不易,多是李肆親族,殺傷足夠的話,他再難恢復。
李肆在廣東翻騰,靠的是什么?不就是這支暗藏的快槍兵么?
當下康熙就作了布置,湖廣總督額倫特因西北之事,剛被調去西安署西安將軍,接任他的正好是滿丕,此人曾任廣東巡撫,熟悉李肆,雖然可能與李肆有過來往,但此刻是敵我之勢,他絕不敢輕怠。
康熙就將滿丕升為湖廣總督兼管江西提督事,統一調度三省之軍,掌握正奇兩面。同時由南書房直發廷寄,授他征剿方略。目的就是兩個字:暗戰。
“不散朝廷名義,只為直擊李肆,若是事成,再起大旗。若是事滯,尚可全朝廷顏面。”
這是南書房向滿丕遞過去的暗諭里寫到的話,還要滿丕回奏折后再繳回這暗諭。
總之康熙的設想是,在可控的范圍里,狠狠打擊李肆,如果效果出來了,就明里征討,如果效果不好,目前這面上的和緩之勢還能保住,繼續溫病調理,如果失敗……不不,他康熙這幾十年來,戰無不勝,算無遺漏,怎可能失敗?
“李肆之軍強悍,須得重兵相擊,滿丕集三省綠營,怕也難握穩勝之局。”
“知兵”臣子很擔憂,之前廣東傳來的消息,李肆的兵,一個能打五個,他出動一萬,五萬才能抗衡,要穩勝的話,沒十萬可難有把握。
于是有臣子就建議,讓廣西出兵北路,加強湖廣,福建和廣東本地也一起動手。
這個建議很好,但是得看時機。如果動手太早,李肆沒出廣東,就察覺到動靜,如此四面圍剿,他徑直就在廣東舉旗了,不就等于明里征剿么?到時候廣東打成白地都還是小事,如果他出海泛洋,甚至跑到臺灣去折騰,南方可就永無寧日了。
康熙把廣東福建一路的行動規劃為第二階段,他苦口婆心地教誨臣子,這是一場有限之戰,是不是要變作全面征剿,得看第一階段的結果。如果李肆在第一階段遭了重創,再啟動第二階段不遲。
“治大國如烹小鮮,清毒瘤也是如此道理,諸卿要以大局為重,萬不可逞一時之快。”
康熙在暗諭里如此訓導參與此事的督撫要員,他自然想不到,這樣的局面,本就是李肆刻意為他營造的。
韶州城南芙蓉山,李肆站在山腰,用望遠鏡觀察地形。武水在西,湞水在東,像一個T字,在芙蓉山北面偏東七八里外匯和為北江,山下東北就是韶州城,四周山巒丘陵環抱,把地形切割得無比零碎,也就是北面黃崗山東西兩面,以及芙蓉山下,韶州城外有大片開闊地,這戰場有些頭疼。
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打一場有限之戰,將清廷和康熙打痛,不僅能震懾廣東人心,還能爭取更多的時間。這是李肆的目標,這樣就能避免被動,主導局勢。
可戰場的選擇卻有些犯難,最終決定還是在韶州,深入江西的話,后路要被湖南來的清兵截斷,縮得太里面,清兵未必會全軍撲下來。而且這一戰必定有兩個戰場,如果離英德太遠,有什么意外,還不好兼顧。
“為什么不直接占了韶州城?引敵人聚在城下,一舉殲滅!”
吳崖不甘心地問著,山下一兩里地就是韶州城,據城誘敵很方便。
“這是留給他們的坑,怎么能占了呢?”
李肆從軍事層面上作了回答,而在政治層面上,他也不能占,這就是明反,清廷的面子怎么也難抹下,有限之戰就要變成全面大戰。
啪啪的零星槍聲從北面傳來,那是游哨在驅趕清軍的哨探。韶州城里,白道隆面無表情地對韶州知府陳訓說:“開始了,我們……”
每響一槍,那陳訓的身子就要哆嗦一下,可他臉肉卻是緊緊繃著,向北拱手說:“下官舍卻性命,也要守住韶州,以報皇上天恩。”
白道隆翻翻白眼,把剩下的話吐了出來:“我們……老老實實看戲吧。”
他很彷徨,可對象不是李肆,而是朝廷。之前多番運作,都沒能調離韶州鎮,原因居然是朝堂在康熙頒布了“溫病調理”的“李肆攻略”后,認為韶州是李肆的巢穴,貿然更換韶州總兵,難保會引發李肆的疑懼,從而壞了大局。
所以白道隆繼續當一塊膏藥,死死貼在韶州,還領了康熙的暗喻,要他“鎮之以靜”。
白道隆卻是清楚,他也只能靜,想動也動不了。他的韶州鎮標,三年來在英德跟李肆“相濡以沫”,已經被侵蝕得不成樣子。名冊上雖還是足員,可三年里的缺員不僅一個沒補,還因為李肆的拉攏,不斷出缺,三個營的實際兵員估計就七八百人。
還不止如此,左營基本完全是李肆在操縱,中營周寧還被誆去參與了襲殺王文雄的滔天大案,不必李肆動什么手腳,軍心早就散了。右營情況好一些,也就能出動個兩三百人,當當他的護衛,在這韶州城里裝裝樣子。
得知戰事將起,白道隆深刻領會了康熙交代給他的任務:存在就是勝利。
白道隆也知道,李肆對這什么韶州城可沒興趣,一直以來,他對占地據城都沒興趣,所以在韶州城里看熱鬧,應該是最安全的。而他自己的前途,就得看這一戰的結果。想到前途,白道隆很彷徨,因為他隱隱覺得,朝廷要敗了,自己才可能有前途,李肆要敗了,自己估計還要遭清算,糾結啊……
剛才那陣槍響,跟他的韶州鎮標,跟韶州練勇,乃至跟廣東官兵都沒關系,那是湖南兵的先鋒。
十月初四,李肆聚兵韶州外,未及“流竄”江西,就被湖南兵拖住。十月初五,江西兵自東北而來,李肆應變不及,龜縮南北兩處山頭。十月初六,負責前線指揮的湖廣提督高其位領督標提標萬人到達,觀察了戰場形勢后,興奮地給滿丕發信說:“開門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