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眼見自己的部下已經在金雞嶺坡頂站穩腳跟,云南提標中營參將孟勇負手而立,只覺腦后火辣辣地熱,那該是無數道廣西軍將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廣西兵也算是強兵了,至少韌性很強,這么多天下來,還能跟賊軍對沖,心氣之堅,孟勇從未見過。之前趁雨突擊,還拿下了金雞嶺,更是李賊作亂以來,官兵從未得過的戰績。眼見戰局有了轉機,也難怪陳元龍很難接受昨日的慘狀。雖然昨日被賊軍打退,但孟勇承認,要換他的云南兵來,可堅持不到現在,更扛不住一整天的輪戰。
只是在孟勇看來,廣西兵太笨,軍將們也沒好好訓練,打仗不會動腦子,已經領教了賊軍那插刀鳥槍的利害,卻不懂得仔細琢磨破敵之法,就知道堆人數拼悍勇。昨日他小心地靠近戰場,仔細觀察過,賊軍動作遠比官兵靈活,身上還套著胸甲,加上其他零碎裝具,比官兵更適合雨中作戰。
當時他就想到了破敵之策,他帶的兵里,恰好就有克制賊軍那犀利“槍刀”的藤牌兵。
官兵肉搏兵里,向來都有刀牌兵一類,但很少軍將會用刀牌陣,都是讓其跟刀矛手混作一隊,偶爾聚起來,也只臨時當擋箭陣。
要破賊軍的“槍刀”,就得以刀牌手為陣,越是隊形密集,刀牌手一手牌一手刀,越能發揮威力,而賊軍槍刀要靠兩手把持,貼身肉搏,必然吃虧。
原本孟勇還起過向陳元龍獻策,讓廣西兵組織起刀牌陣的心思,卻又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孟勇可是為自己,為郭制臺立功而來的,怎會輕易將這妙策傳給廣西兵?
再說了,廣西兵也沒專門練過,而他帶來的云南藤牌兵就不一樣了。這些兵有家傳秘方,他們自己用老藤編織的藤牌,輕便堅韌,鳥槍擋不住,擋刀矛箭矢足矣。他們還有家傳技藝,會結牌陣而戰,特別擅長對付群聚長兵。
此刻一千藤牌兵沖上山頭,居然站得穩穩的,孟勇只覺勝券在握,腰身挺得筆直。
一手藤牌一手腰刀的清兵已經沖亂了坡頂防線,在防線若干缺口處跟羽林軍士兵捉對廝殺。一個羽林軍士兵猛然前刺,卻被官兵揮著藤牌格開。兩人腳下都是泥漿死人,同時失去了平衡,但羽林軍士兵靠著高幫皮靴先站穩了,挺槍又是一刺,不料那清兵一揚藤牌,刺刀竟卡在了藤牌里。
眼見那清兵左手藤牌一拖,右手腰刀就要斬落而下,一柄狹長窄劍從側面刺了過來,貫穿那清兵的腰眼。
“陳翼長不,陳指揮”
僥幸得救的士兵臉色煞白地招呼著,救命恩人正是羽林軍左營代指揮使陳松躍,他是左營丁翼翼長,本已負了輕傷,可左營指揮使林堂杰戰死,其他翼長非死即傷,把他這個最資淺的翼長推上了指揮崗位。
“陳指揮,甲乙兩翼呢?咱們還能戰”
守在坡頂的丙翼代理翼長朝陳松躍呼喊著,他們左營這兩天來浴血奮戰,傷亡已經過了三分之一,但他們卻不愿退下,林堂杰以死洗刷了他自己的恥辱,而他們這些部下,可不愿讓林堂杰白白犧牲。
“讓開中路”
陳松躍面無表情地下令道,他也不想退,但今天沖上來這波清兵全是刀牌手,還用的是有些怪異的藤牌,讓他們很吃了些虧,兩翼六百多人才勉強跟對方千人戰平,就這么打下去,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價。
“清狗變了戰法,賈統制早有應對,咱們護住左右側面就好”
陳松躍說話間,百多人正緩緩上坡,這些人步履沉重,手里提著的是怪異武器。
“交給我們了。”
一個大個子來到陳松躍身邊,悶聲悶氣地說著,這是劉澄,老劉村人,羽林軍白城營甲翼翼長。
“這可是你們這白城突擊隊的首戰,可得好好爭出臉面……”
陳松躍半是不甘半是期待地說著。
“臉面?咱們不需要臉面。”
劉澄用套著鏈甲手套的手拍拍頭盔下方,發出鐺鐺的清脆響聲,竟然是戴著鋼鐵面甲。
一百多套著雨披的大個子登上坡頂,這時候左營已經放開了正面一個缺口,上百清兵一擁而入,想要倒卷左營防線的側面,卻跟這百多人正面撞上。
鐺鐺脆響不斷,這些清兵借著沖勢,腰刀揮斬而下,卻像是劈在了金鐵之上,不,根本就是劈在了金鐵上。自撩開的雨披里,灰黑的鋼甲赫然入目,驚得清兵們下意識地退步,然后他們就又見到了對方頭盔下那張只有兩個絲網鏤空眼洞的灰黑面目。
接著不少人的視野被猩紅血色遮蔽,這些鐵甲人掄起長短不一的斧頭,噗噗劈上清兵的頭頂或者胸口,沖在最前面的十多個清兵當場了帳,不少人都還沒看清自己是被什么武器奪走了小命。
劉澄帶著自己這支鋼鐵分隊排成一條線,一步一個腳印,踏穩了才邁下一步,如一道鋼鐵堤壩,將沖破缺口的清兵牢牢堵住,還以無可抗拒之勢,將這些清兵粉碎為一團團血花。
清兵下意識地用藤牌格擋,可這些鐵甲人的斧頭完全是將藤牌當作木材來劈,厚重斧鋒毫不留情地劈裂藤牌,再啃咬在清兵的頭頂、面頰或者前胸上。即便少數藤牌沒有被劈裂,可這一劈勢大力沉,這些幸運的清兵也連人帶藤牌一同撲倒在地上。地里全是昨天戰死的清兵,要再爬起來可不那么容易,跟著又是一斧頭又掄了下來,就聽坡頂像是廚房多了無數案板,廚師們正奮力揮刀,斬著雞鴨似的咄咄作響。
當面這些鐵甲人或者雙手持長斧,或者一手一柄短斧,像是從地府里爬出來的鋼鐵惡鬼。沖破缺口的上百藤牌兵嚇得趕緊后退,后方卻已被跟過來的同伴堵住,來回彷徨的片刻之間,上百藤牌兵就被斬殺殆盡,一個個斷肢裂首,死狀極其恐怖。
“原本是投彈的,現在來玩劈柴,賈統制還真是想得出來……”
劉澄右手斧頭砸倒一個用藤牌護住頭頂的清兵,身邊的親衛再一斧頭剁下,透過鋼盔,他隱約聽到了一聲也被劈成兩截的慘嚎,這一斧頭該是正好劈在那清兵的臉面上。
“可正好克住這些藤牌兵。”
劉澄這一走神,一個清兵舍了命地撲上來,腰刀猛然揮下,徑直斬在劉澄的脖頸上。
鐺的一聲,劉澄身體一晃,差點栽倒,一柄已然扭曲的腰刀也呼呼倒飛出去,那清兵更是被震得跟后面的清兵撞在一起。
被親衛扶穩,劉澄右手一斧頭砸在那清兵的頭頂,左手斧頭再一下,砍在他身后另一個清兵的肩膀上,斧鋒嵌在了鎖骨里,劉澄抬腳踹倒兩具尸體,這才把斧頭拔了出來。
“知道爺爺身上哪里最硬么?就是脖子”
劉澄哼哼笑著,他們不是披甲,而是整個人都套在一副鋼鐵殼子里。
之前韶州之戰結束時,針對飛天炮的缺陷,以及不少炮手都把開花彈當手榴彈用的情形,李肆就起了組建擲彈兵的念頭。原本歷史上的擲彈兵只是曇花一現,畢竟黑火藥的爆炸威力不足,造出來的手榴彈太沉,丟不了多遠。李肆也沒指望能讓擲彈兵在正面戰場作戰,而是用來攻堅和防守,手榴彈能丟到二十步外足夠。
在廣州之戰里,擲彈兵就已經登場,那時還穿著佛山草草趕出來的鋼甲。佛山早就有幫歐人日人造全身甲的作坊,更早的時候,李肆轉送給八阿哥禩的黃金龍首全身甲,就是佛山作坊造的。
擲彈兵全身都要暴露在敵人和自己的火力下,畢竟引信的可靠性還不是特別高,手榴彈早炸的可能性仍在,因此護甲非常重要。總結了廣州所得的實戰經驗,這些已經被李肆掌握的甲胄作坊就批量造出了新的“突擊甲”,有佛山鋼鐵公司的粗鋼板材,再經水床沖鍛成型,整套突擊甲五十來斤,可防清兵鳥槍。脖頸還特意以鋼圈直接套住頭盔來強化,避免被近距敵軍反擊。
劉澄等人被特意挑選出來,原本的任務是丟手榴彈,現在卻扛著從輜重隊那里借來的伐木斧、劈柴斧,跟清兵打起了肉搏戰。仗著甲厚斧沉,清兵的腰刀砍不動鋼甲,藤牌擋不住斧劈,這一百多擲彈兵上了坡頂,就如狼入羊群一般,劈得金雞嶺血肉飛濺,哀聲四起。
在千總把總的激勵下,這些云南藤牌兵們還不愿放棄,拼上一條條人命,試著推倒這些鐵罐頭,試著從側面包圍,試著剁腿。可坡頂不止是有這些鋼鐵怪物,羽林軍左營代指揮使陳松躍將這一百多鐵甲大斧兵當作一道防線,指揮著左營的士兵們護住他們的側面和背后,清兵的嘗試被這默契配合一一粉碎,勇敢的嘗試者變作一具具殘缺不堪的尸體,提醒著同伴此路不通。
眼見坡頂騷動連連,藤牌兵漸漸后退,還有零零星星轉身而逃的,后方的孟勇心頭沉了下去。
“賊軍出動了鐵甲兵根本打不動”
奔回來報告戰況的千總凄聲喊著。
“一千打不動,兩千行不行?再不夠,三千還不行?”
孟勇不愿放棄,果斷增兵,還遣出親兵充任督戰隊,把藤牌兵死死堵在最前線。
就在孟勇轉喜為憂的時候,金雞嶺北坡下,岳鐘琪的憂慮已經重得快拉垮了他的眉毛。.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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