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請起,諸位叔伯請起,這不過是小小一試而已。”
李肆微笑著招呼眾人起身。
“你們總將那些讀書人當做另一類人,其實你們和他們,都是一樣的,剛才那跪拜,不就再明顯不過嗎!?”
他語氣十分深沉。
“人皆上天之靈,都是父母生養,為何會有貴賤之分?不過也是上天所定,人各有職,須得各執其禮而已。君王調濟天下,臣子輔佐君王,萬民自利相安,也如父母育子,夫妻相敬,兄弟相親……”
明清交際,自東林黨到黃王,都已經在提國何必有君,但那不過是探究學理,并非現實之論。此時之人,要跟他提國何必有君,那真是著了邪魔。李肆雖提“人人皆一”,也不是在講人在現實中該無貴賤,而是人生而平等的本質。1
“但是……”
李肆話鋒一轉。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綱五常,是否能及于世間諸事?成厘定萬物的大道?”
他搖頭自問自答著。
“我看是不能的,到街上去打醬油,總得付錢,而不是先找族譜看看大家是不是親戚,然后再按親疏來算折扣。”
這一番“題外話”說得關田等人正一頭霧水,李肆終于話歸正題。
“那些讀書人在爭的,在鬧的,根底就跟你們一樣,都將血脈宗法之理擴于一國之政,捫心自問,你們跟他們有多大差別?我看差別就在,你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已。”
接著他嘆氣道:“大家心中相通的,還不止這一樁。天下一民,利出一孔,國只一聲,政只一途,大家想占住的,不就是這個一么?”
李肆的話悠悠蕩進眾人心中:“外裹三綱五常,內駐絕它之一,內外皆一,非我即敵,對敵么,自然就只一個字,殺!”
眾人神色嚴肅,卻是眼皮連翻,份外迷惑。田大由算是深沉之人,此刻聽李肆這一番話,也覺得置身云間,或者是青蛙入水,不懂……
李肆又笑了:“不懂是吧?此番動靜,就是藥將這道理說懂,要讓你們、他們,英華治下所有人,都能豎起耳朵,仔細聽進去。不過我李肆肯定是要照顧諸位老叔伯的,先就給大家稍稍說說,這道理就是……”
對著自己這班老搭檔,李肆終于說出此番人心大作戰的目標,或者說是底線。
“儒的歸儒,法的歸法,各守其位。英華海納百川,誰都別想去占那個一,真正要得一的,是我李肆所承,上天所主的大道。”
沉默了許久,田大由忍不住還是問了:“這天主大道,到底是什么?”
李肆卻轉了話題:“這個問題,自有人來回答,你們等著就好。再說你們正在研究的那些課題,上面可也有天主大道的麟角。”
在佛山制造局,李肆已經視察了多項軍工要務,包括還未定型的第二代燧發槍,新的燧發槍將用鋼作槍管,機件的制造工藝也有了重大改進,槍支將會更輕更可靠,零件替換等維修工作也更簡捷,同時所費工時更低,由此造價也將更低。
另一項產品也將出爐,那就是新一代步兵護具,靠著新研發的水力聯動鍛床,新的頭盔胸甲將是沖壓產品,結合佛山鋼鐵的新淬火工藝,足以抵擋二十步外清兵鳥槍和弓箭的射擊。
連帶而出的另一項新產品是刺刀,李肆對那尖鐵棍槍刺始終耿耿于懷,倒不是它威力不足,而是用途太單一,不少士兵都自掏腰包在買短刀一類的副武器,以便應對復雜環境下的肉搏戰。所以李肆也將新一代刺刀列入到今年軍工攻關的課題里,未來英華軍總算能名正言順地唱刺刀歌。
其他諸如步兵裝具、制式干糧、背包、雙筒望遠鏡、炮兵觀測鏡等零零碎碎課題就不在佛山制造局手中,而是各類作坊接下,甚至還有英慈院擔下了戰地急救包的研發課題。
李肆來佛山制造局,重點是看火藥和火炮兩個分局的進展。
佛山制造局的火藥分局領有兩項重大課題,一項是增強黑火藥威力,工匠們從配方、顆粒細密度乃至藥柱藥餅等幾方面同時下力,如今在炮藥上有了相當進展。另一項則更為關鍵,那就是底火的研究。
從某個方面來說,李肆是穿越者之恥,前世身為文科生,物理大概還殘留著高中所學的知識片段,而化學么,則是忘得一干二凈,給他一道化學反應的分子式,他絕對是如看天書。只是拜經常看YY小說所賜,還勉強能記得化學工業的基礎是三酸兩堿,而將戰爭從近代推進到現代的一項關鍵技術則是雷汞底火。
這玩意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肆在小說里看過無數次,幾乎都是看了就忘,他對火藥局匠師交代這東西的時候,也只能用“一撞就爆”來形容,而成分里最重要的硝酸,他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說清楚。
原本這事,李肆以為只能找老外解決,早早就跟南洋公司交代過,聘請懂得化學的洋人,卻不想翼鳴老道有了貢獻。他從不知哪處鄉野道觀里抓來一幫道士,呈上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藥丸,那是他們“登壇作法”的隱秘之物。朝地上一甩,噗嗤一聲,煙霧繚繞,煞是神異,讓李肆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刺客忍者的遁術……
道士們在李肆面前演示了一番,除了煙霧的硫味,李肆還聞到了極為濃烈的雄黃味道。隱約記得戰爭時,八路軍新四軍也都搞過雄黃引火藥,可那好像是要跟氯酸鉀配合,那氯酸鉀的制備可也是樁絕大難題吧……
這些藥丸到底是什么化學成分,李肆可沒那本事分析出來,只好讓這些道士轉職火藥局研究員,在找來洋人化學家之前,先試試這懸乎的本土底火之路。目前研究出的底火,效果雖然合乎要求,可靠性卻還差得太多,看來還需要長期研究。
底火是劃時代的技術,李肆也沒指望現在就有成就,他更關心的是新式飛天炮,這可不是單純的火炮,說來也拜李肆的課題研究體制所賜,這個單純課題,被火炮局一路搭車,加了若干項分支課題上去。
三根密封鐵管組成一圈環形炮架,將粗短炮身裹在其中,這就是搭車課題之一:液壓制退炮架。
這東西李肆很早隨口提起過,廣東炮匠當時就說,恍惚跟戰船上的猛火油柜相似。其實二者并不一樣,猛火油柜是靠虹吸原理,來回拉動杠桿,將火油持續噴出。但這事換了角度來看,若是火油沒噴出去,杠桿不就要被推動么?
李肆無比佩服工匠們的聯想,不必他再作細致解說,靠著猛火油柜的成熟機理,工匠們舉一反三,很快拿出了設計,但卻撞在了工藝和材質的難題上,火炮后座力太大,密封傳力很成問題。
原本這個課題一直冷在設計圖上,現在研制新的飛天炮,就成了一個絕佳的試驗平臺。飛天炮的后坐力不大,用上液壓制退炮架,可以推動這項技術更加成熟,給以后用在其他火炮上積累經驗。
另一項搭車課題是楔式炮閂,之前的飛天炮已經采用了后膛設計,但都是簡單的炮身外扣鎖設計,畢竟膛壓低,外扣鎖已經能應付。但新的飛天炮是營屬火炮,要求射程至少在一里以上,原本的后膛設計再難用上,必須換新方案。
用楔式炮閂,加黃銅藥筒,這并非李肆的教導,而是工匠從佛郎機炮原理上自己推導出來的,螺式炮閂的思路也有,但目前的工藝卻難以保證螺紋的精確度,畢竟鋼加工技術在英華才剛剛起步。
佛制造局有幾處炮場,新式飛天炮的試射在臨海炮場進行,一處平靜海灣被各色標桿圈出一大大扇面,直弧線條層層鋪開。
“常規射擊!”
試炮指揮一聲令下,炮口斜指天空的飛天炮發出沉悶轟鳴,李肆沒去看炮彈,而是看炮身,就見地面揚起一層煙塵,兩輪大架的飛天炮并未后移,炮架上那粗短炮身向后沉了老大一截,又迅速朝前復位。
“半英里三十丈,誤差二十丈!”
瞭望看著前方那道水柱,很快報出了數據,如今英華的度制確定為一丈十尺,一尺大約就是33.3厘米,軍事術語中,一“英里”為三百丈。
“制退架完好,可以繼續射擊!”
檢驗員也作出報告,目前制退架還只是試驗品,每射一炮就得仔細檢查。
“急促射擊!”
李肆在場,指揮鼓足膽子,下令進入下一階段試驗,這可就是完全實戰水平的測試,不再檢驗制退架。
十發急促射擊,射速幾乎達到了一分鐘兩發,李肆很滿意,這新式飛天炮技術上已經沒有問題,后面的問題就是降低成本和工時,以便批量制造了。
“天王,這是定型試射,如今圓滿成功,天王應該為這新炮命名了。”
田大由問道,關鳳生等人也都熱切地看向李肆,名字落定,他們的成績也就板上釘了釘。
想想如今的英華局勢,李肆心說,接下來還真有一炮等著轟鳴呢。
“這一炮過去,就像是神霄驚雷,敵人絕對會膽戰心驚,就叫……神霄炮吧!”
李肆的起名本事一如既往的爛,可這是君王賜嘛,沒誰敢出聲說太俗。gaga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