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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定國策,先南后北

第五百零六章定國策,先南后北第五百零六章定國策,先南后北  “有啥養不起的,種著二十畝水田,十畝胡椒園,一年怎么也能落個二三百兩銀子。加上南洋公司的補貼和衛餉,就算多請幾個幫工,別說三個婆娘,五個都能養得滋潤”

  哨長的嗓音響起,在他身后也跟著兩個少女,他們此次來會安,除了護衛會董安陸,順帶也“組團”解決媳fù問題。

  南洋公司所雇護衛,大多都是英華立國以來,歷次作戰里俘虜的內地綠營兵丁。這些人被拉到南洋開荒,定了一年到三年不等的苦力契約。滿期后,因為在金砙一帶已開出了田,建好了房,適應了當地氣候,絕大多數都在當地定居下來。

  這些人多是血氣方剛的丁壯,找媳fù就成為大問題,幸好安南就在北面,娶安南女子的話,審美觀、文化都不存在太大障礙,而且花費頗少。安南女子脾xìng柔順,又能持家,連南洋公司的人和鷹揚軍、伏波軍、南洋艦隊的官兵也都摻和進來,掀起了一股不小的“組團買妻”熱cháo。

  李順臉sè更紅了:“我說的是……哨長,你該懂的……”

  媒人嘿道:“軍爺這般壯實,三個都安頓不住,鬼才信呢”

  三個安南少女雖不怎么會說華語,卻是聽得會的,聽出了這話的味道,下巴尖都戳到了胸口,臉上也飛起了紅霞。

  被這股柔媚閃麻了心,李順哆嗦著取出了銀子,哨長也丟出一錠五六兩的元寶,大包大攬地將媒人的傭金付了。

  就在媒人笑嘻嘻地接過銀子,準備料理身契時,院子深處忽然撞出來幾個人,揮著刀子,高聲叫著一句李順和那哨長再熟悉不過的話:“打劫”

  李順和哨長的反應也是再熟練不過,拔出短銃,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蓬蓬開槍,接著再抽出刺刀,朝還活著的兩個劫匪惡狠狠捅去。

  “我……我們是一國的”

  “我也是漢人”

  兩個劫匪醒悟過來,慘聲叫著,李順和哨長手下卻絲毫沒停,刺刀噗哧捅入兩人的胸口。

  南洋公司會安商館,一位伏波軍的校尉匯報完畢,行禮告退,胡漢山看住安陸,皺眉問道:“剛才你們的護衛殺傷員,殺俘虜,里面可有不少是咱們華人”

  這聲質問,語氣雖不嚴厲,背后的道義譴責卻無比沉重,其他人也都驚住,同時看向安陸。

  “吳屠夫就算手狠,也該是對著土人,你們公司對鷹揚軍留下的軍官也太沒約束了。”

  小謝委婉地指責著,在他看來,都是人頭珠簾吳崖在南洋殺人殺起了癮,帶得部下也都成了嗜血屠夫,由此帶壞了南洋護衛。

  “就算不提什么同胞之情,南洋華人千萬,遭著歐人欺壓,正是我們英華把控南洋的絕大助力。南洋危局,他們還能幫著出力,怎么也不能這樣隨意打殺嘛”

  胡漢山越說越氣,他覺得這事可不是吳崖和鷹揚軍的錯,都是南洋公司這幫商人的錯。

  等兩人數落夠了,安陸和陳興華對視一眼,無奈地嘆氣,都道這兩位確實不懂南洋格局。

  安陸道:“南洋華人雖沒有千萬,百萬卻是足足有的。而且處境也并非你們所想的那般,是單純遭著歐人欺壓。安某敢說,南洋財富,華人沒有掌到七成,也掌到了五成。”

  小謝和胡漢山一愣,才想起他們身在的會安,其實就是華商在把控著。可整個南洋,華人至少掌著一半的財富,他們怎么也難相信。

  安陸解釋道:“你們是不懂商,就以為駕著大船的歐人才掌著最多的財富?錯了,他們掌著的,不過是最面上的一層。就以會安而論,洋人只能將洋貨運到會安,他靠誰吃下這些貨?靠誰將這些貨賣到最終買家的手里?大半都是華商。洋人再買貨,又是靠誰?靠他們自己?當然不可能,靠的大半也是華商。”

  “貨是船來了就有嗎?當然不是,有些時候,洋人的船要等上一年半載,才能湊齊他們要的貨。這之間作銀錢周轉的,在會安,百多年前是日本人,現在都是華商。”

  “就說胡椒,現在是華商給胡椒園主訂錢,預購他們的貨。等洋人來了,大宗貨一并交割,所以當地胡椒生意,其實是華商壟斷了。會安是如此,呂宋、婆羅洲、巴達維亞和馬六甲等地也是如此。洋人大多都靠華商的銀錢、聯絡和辛勞,把貨物從各處產地匯聚起來。”

  “當然,更不用說,華人自身也在產貨,巴達維亞有好幾萬華人,婆羅洲華人更多,種稻米、香料、挖礦、開作坊,什么都干。”

  陳興華補充道:“所以說華人掌著南洋至少一半財富,但可惜的是,面上的大宗貨物來往,都靠洋人穿織起來。因此洋人雖少,費力也不多,卻是賺著大頭,而且還能定大規矩。”

  被教育了一通,胡漢山覺得不著正題,這跟將華人同胞肆意打殺有什么關系?

  安陸道:“別說會安,整個廣南,不少華人都跟咱們南洋公司有血海深仇。就說咱們之前在金砙開荒,高棉組了幾次大軍來圍剿,誰鼓動?誰給他們透底細?誰帶路?那都是河仙、美湫一帶的華人。”

  “南洋公司的護衛,特別是從鷹揚軍里來的軍官,最恨的就是會安華商雇的那些華人游手那些家伙下手最狠,挑腳筋、戳眼珠、閹割、斷琵琶骨,怎么狠辣怎么來。”

  “他們為什么這么恨南洋公司?斷他們財路唄可咱們原本是不想斷的,好好地上mén談合作,希望把他們拉進來一起干,大多數人都不愿這就跟國內那些鄉下土財主一樣,跟他合股作大生意,他是絕不愿點頭的,就想守著自家那一畝三分地。誰動了那地,他就要掘誰祖墳。”

  安陸越說越激動,對南洋華商長久以來郁積的怒氣可算找著了出口。

  “再說這會安,咱們南洋公司初來時,本是存著將當地華商統合起來,大家一起發財的心思,可最終點頭的只有興華的家族。結果興華一家,還為這事,不得不搬回了廣東,在本地再難立足。”

  陳興華苦澀一笑,他們陳家跟南洋公司走到一起,被當地其他華商排擠,以至于棄掉祖業,代價不可謂不大。但他馬上又展顏笑了,英華現在盯上了廣南,會安那些鼠目寸光,頑冥不化的華商,再沒幾天好日子過。今日組織大幫賊匪圍攻商館,正應了安陸初見他們的那句話:“狗急跳墻”。

  胡漢山抽了口涼氣,合著滿南洋華人,竟然都不是助力,反而還是敵人?

  小謝卻是很有自信:“那是我英華天威還沒播散到整個南洋等我英華奠定了正朔基業時,這些華人自然會視我們為天朝上國,由此心順而服”

  陳興華卻笑了:“天朝上國?明亡時出逃南洋的那批人,該是還能懷著此心,比如我會安陳家,還有美湫陳家。但也不是全部,像是河仙莫家,即便知道我英華崛起,滿清轉頹,也暗中在對金砙不利。”

  “此時南洋,百萬華人,可有大半是明時就出洋而來的,天朝上國的變幻,怎及他對自身利益的考量?”

  胡漢山不滿地道:“安會董,你們不是商人么?說服他們,讓他們明白聚在一起才能謀大富貴,這點口舌功夫都沒有?大家都是同胞,怎能搞得跟世仇一樣?”

  安陸嘆氣:“要得長遠利,就得舍眼前利,誰能都像興華一家這般有眼光呢?”

  陳興華再道:“光有眼光可不行,還得有胸襟,南洋華人,是靠宗族血親聚起來的,要他們破開這道mén檻聚在一起,除非如官家在國內那般調治……”

  胡漢山興奮了,一拳頭砸在那張南洋地圖上:“四哥兒為啥早早就在南洋下釘子,我看就是存了這心異日這南洋,就該是我英華內湖什么荷蘭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法蘭西人,全都滾蛋”

  眾人相對苦笑,天子mén生,志向還真是高遠呢,什么內湖,先過得眼前這一坎再說吧。

  面對眾人不以為然的目光,胡漢山哼道:“蕭老大的手腕,我是信的,不管哪國洋人,都要讓它有來無回今次這南洋危局,就是我英華震懾南洋,將天朝上國之威傳遍每個角落的機會”

  黃埔無涯宮東面馬場,李肆正跟蕭勝肩并肩策馬緩行,借著遛馬的機會,繼續商談南洋局勢。

  “這么說,南洋華人還真難指望成助力……”

  聽了蕭勝的介紹,李肆心中另有一番感觸。

  “南洋華人,可同患難,難以同富貴。除非被洋人一體強力逼壓,再無退路,否則絕難擰成一股繩”

  “早年我就跟著一些兄弟跑過呂宋,結果漳州的不服泉州的,漳浦縣的不服云霄縣的,一縣之內,各都的相互不服。一都之內,各家不服,硬只有一家人才能信得過只要摻進來一個外人,本是可信的,都要被逼成不可信的,事情就此壞掉”

  蕭勝說起了自己的黑歷史,居然也跑過呂宋生意,想想他是福建人,又有船,這事自然順理成章。

  蕭勝感慨道:“萬歷三十一年,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屠戮華人數萬,雖說是跟張嶷向萬歷進言呂宋有銀山相關,但當地華人抱不成團更是主因。直到西班牙人揮起刀槍,才意識到該擰成一股繩,還找來大海梟李旦,卻終是為時已晚。當時馬尼拉的華人十倍于西班牙人,更是握著海貿,面對西班牙人,卻如豬狗就屠一般之后崇禎年月,西班牙人再度動手,可嘆華人依舊沒一點記xìng”

  李肆沒說話,他想到的是在他前世那個時空,二十一年后在巴達維亞發生的紅河慘案。東南亞華人,真如蕭勝所說,只有到了屠刀臨頭的時候,只有被洋人視為必yù殺之而后快的一個整體時,才能認識到自己是一個整體,才開始有了民族思想。歷史繼續演進,到了清末,到了抗日戰爭,也由自己所受洋人壓迫,才意識到該凝為一體,在母國身上尋找解放之局。

  歸結而言,為何東南亞華人會是這樣一盤散沙,就因為他們只能靠血脈宗法組織起來,在此之上,還有“公司”一層,卻依舊沾染著濃烈的宗法氣息。即便是蘭芳共和國,也是套著一層共和體制皮的宗法團體,蘭芳公司后期的領導權傳遞,甚至定下了總長和副總長必須是相應祖籍之人。

  這就是東南亞華人幫會盛行的原因,因為他們沒有更先進的組織方式,只能束縛在血脈宗法,以及宗法基礎的黑社會模式。

  正是因為以血脈宗法為根基組織而起,所以他們跟西來歐人所習慣的資本組織起來的社會格格不入,由此產生了諸多沖突。歷次屠殺,歐人都辯解說是華人結幫拉派,破壞秩序。紅河慘案,最初緣由,也跟巴達維亞華人的黑社會活動有關。

  李肆并非從道德層面來看這個問題,關鍵在于,為什么東南亞華人總是處于弱者身份?在十八十九世紀,華人在東南亞,人口遠超歐人,所掌財富其實也超歐人。為何歐人能將土人組織起來,占著強者位置,華人自己卻組織不起來?最成型的蘭芳公司,之后的蘭芳共和國,也只堅持了百年,而且不斷在走下坡路。

  原因自然就是東南亞華人的組織根基,就只在血脈宗法,沒能更進一步。社會組織,可非什么民族感情那般簡單,延伸出去說,文明先進與落后,其實就在這組織之上。

  再想得遠了,李肆想到華夏自身,東南亞華人的遭遇,根底不就在華夏自身上么?明朝的社會組織,根基還是血脈宗法,可生出的資本肌體,沒能納入到組織內,不但沒給社會造血,反而成為吸食根基的毒瘤。諸多因素一壓,畸形的社會組織就崩潰了,這才有滿清入關竊占了天下。

  如何瓦解血脈宗法對整個社會的束縛,是李肆目前所掌國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現在看來,不止在國內推動,在南洋也要推動。而且南洋的推動更少阻力,畢竟南洋華人之上是歐人,并非披著一張人皮面具,貌似同類的滿清。

  由上而下的政治是一方面,以資本推動的經濟是一方面,段宏時最近作的《天職論》,乃至倡導公祀的天主教,又是一方面。

  想清楚了這個大背景,李肆的思路豁然開朗,這是一個mén檻,不僅是化解一樁威脅,更是讓英華一國,走向全新一國的機遇。

  “我決定了……”

  李肆眼中閃著晶光,讓蕭勝心跳驟然加快了一拍。

  “再籌集五百萬,全用在南洋之事上”

  這話出口,蕭勝差點栽下馬去,五百萬?

  “原本我一直等待一件器物,等待它的成熟,好用它來將英華凝結為全新一國。可現在看來,我的思路還是狹隘了,器物終究是表面的,器物之前,組織先行。將南洋先化作英華內湖,器物成熟后,我要的轉變,自然瓜熟蒂落,而不是等那器物成熟,再來開拓南洋……”

  隨著李肆這低聲自語,英華一國的發展國策,也終于砥定成型,那就是:先南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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