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道和雍正二年,華夏南北都是一片雞飛狗跳,而西元1719年的歐洲也正打得火熱。可李肆的世界史水平并不高,他并不記得1718年到1720年,西班牙以一對四,跟英法荷奧四國同時開掐的四國同盟戰爭,否則他一定會質疑法西聯手南洋這事的真實性。
但這也并非葡萄牙國王特使故意撒播謠言,歐洲的動靜,傳到亞洲,延遲足足大半年。西班牙國王腓力五世的軍隊在1718年8月末登上撒丁島,特使所知之事,自然比這個時間更早。而馬尼拉總督的報告,更是基于南洋公司活動日益“猖獗”的憂慮,這個趨勢早在一兩年前就開始顯露征兆。
法蘭西一面,耶穌會當然是了伎倆,將預計會發生的事當作已發生之事傳達給了英華,法蘭西傳教士的呈請書,估計才剛剛到教宗手里。
李肆也并非全然認定敵人就一定是法蘭西和西班牙,不管是從時間,還是從消息的可靠性來判斷,這事終究不是絕對靠譜。可英華已在南洋掀動風浪,歐人有所反應是必然的,此時傳來這樣的消息,即便只有三分真,也要當十分真對待。更不用說,李肆已定下國策,要先南后北,在南洋跟歐人開掐也是必然。
因此在這歷史的迷霧中,即便細節有差,李肆依舊定準了方向,要全神貫注朝南看。
在這之前,北面依舊有些瑣碎事務要先解決掉。
首先是在廣州待了兩三個月的滿清特使孫嘉淦,他是來要人的,早前在湖南,延信和幾十號滿人貴胄被捕,現在還被拘押著。孫嘉淦剛到廣州,李肆就去了湖南,接著又發生了武昌之事,為此雍正還賠出來一個總督一個提督。
若是換了尋常人,都會覺得此行絕無可能成功,甚至還得為自己的安危擔憂。可孫嘉淦是個二愣子,依舊梗著脖子,每天都到禮部報道,跟禮部尚書梁載琛打擂臺。禮部衙門就在大中門外,天壇側面,于是來天壇觀光的游客們,日日都能見到一個滿清官員在禮部衙門外應卯,景象煞是怪異。
梁載琛雖是腐儒,一顆心卻早已貼得這個朝廷緊緊的,更以華夏正朔之臣自居。他這個衙門現在清閑無比,孫嘉淦這頭憨羊送上門來,他可有了樂子,就成天拖著孫嘉淦搞華夷之辯。
孫嘉淦是個二愣子,敢向傳言中篡位奪嫡的冷面血屠雍正上疏直諫,自然不會被梁載琛這個腐儒輕易動搖了立場。梁載琛則是痛憾如此人物,居然執迷不悟,兩人針尖對麥芒,居然斗出了火花。直到李肆某日一摸頭,記起雍正似乎派了誰過來,梁載琛才依依不舍地將人交了出來。
“放人可以,補上牢錢,再加馬換。另外……云南的馬會伯很煩,讓你家主子,趕緊把他拉回去。”
李肆此時無心跟北面再多糾纏,把這事當作買賣作了處理。現在英華少馬,錢更是什么時候都少。他開出了六千匹馬,三十萬兩銀子的價碼。同時云南馬會伯還占著一塊飛地鬧騰,軍情司報說,這家伙有跟緬甸王聯絡的跡象,得讓雍正趕緊把這條狗牽回家。
孫嘉淦也無心講價,將這個條件急急報回去,雍正大手一揮,換馬和銀子,一樣不少,云南馬會伯,免職 雍正當然要換,早前幫隆科多要回了兒子,奠定了他得位之基。現在他準備大興新政,允禩和允禵就得徹底拍死。正是要求得滿人內部全力支持的要緊關頭,索回延信和一干滿人貴胄,可是絕大的助益。而馬會伯在云南西面那塊飛地顯然也搞不了什么名堂,要是這家伙再學著兄弟馬見伯捅出大簍子,那可是麻煩,早弄回來早省心。
讓雍正位置更穩,是李肆的既定方針,但不意味著拿雍正當兒子護。因此另一個從北面來的人,李肆就護下了。這人就是陳萬策,李光地的得意弟子,允禵的智囊。在雍正奪位之時,曾經建議允禵跟李肆聯系,擁兵自立。
當允禵認識到自己身為滿人,絕無可能自立一路,破罐子破摔回了北京時,陳萬策就知道,自己在北面絕無好下場。經歷了激烈的思想斗爭后,再被年羹堯的智囊左未生說服,終于投向了李肆。
一方面是武昌之事耽擱了,一方面是禁衛署于漢翼不信任他,花了不少時間來回盤查,后來得了湯右曾史貽直等人保證,才終于從階下囚變成了座上客。
跟孫嘉淦作完買賣,李肆才接見了陳萬策。這位軍師雖是理學出身,卻是滿肚子鬼谷子流帝王術,上來就向李肆建言左聯年羹堯,右攪江南勢,要三年復宋地。李肆送了句“不合時宜”給他,他還當是贊揚。
見他跟英華“主體思想”格格不入,李肆就讓他去白城學院進修,陳軍師還滿臉不豫,覺得自己這“名士”是被慢待了。
好在他也算有自知,沒被李肆當作南北交易的政治籌碼,他就很滿足了,也就乖乖收拾行囊,去了承天府重當學生。
接著李肆就面對更是懷著一肚子縱橫術的左未生,看起來這年羹堯心思很深呢。
左未生說:“年亮工早前所為,已是觸了北面皇上的忌諱,即便今日顯赫得寵,也難保異日遭走狗烹。因此年亮工遣左某來,是希望能跟皇上牽個善緣。今日望與皇上敦誠相鄰,異日若是有變,愿為皇上獻陜甘四川……”
聽得這話,李肆心說,年羹堯不傻啊,早早就能想到后路,前世那個時空里,他怎么會落到那般下場呢?
年羹堯確實不傻,尤善騎墻。早前連續在老八和雍正,十四和雍正之間騎墻,現在則是想在他李肆和雍正之間騎墻。
騎就騎吧,反正到時爆蛋的又不是自己……至于獻什么陜甘四川,只派了心腹來,連一個字都不愿親筆寫上,這種誠意,李肆只能嗤之以鼻。
現在李肆也沒想著拿什么陜甘四川,拿了就得面對藏地、青海和準噶爾一條線,他可沒精力去打理。只要年羹堯不在四川搞事,就跟他“敦誠相鄰”罷。
打發走了左未生,接著再處理禁衛署抓到的福建巡撫李紱。由李紱,李肆想到了還蹲在福建,施出了吃奶的力氣挽救臺灣那艘沉船的施世驃。
“打臺灣,收福建,滅施世驃,必須得盡起海軍,現在海軍一心撲在擴建之事上,怕是沒這般余力。”
李肆找來蕭勝,商討閩臺對策,蕭勝是這么看的。
“跟歐人聯手?他沒那個機會最多半年,半年后,再多幾條海鯊級戰艦,就能把他壓得死死的。要他生要他滅,都是四哥一個念頭的事。”
蕭勝如此分析著形勢,在他看來,施世驃只能勉力維持著福州、泉州、澎湖和臺灣府城這一條線。朱一貴和杜君英靠著英華的軍火支持,在臺灣能跟施世驃繼續頂牛。閩臺問題,最好留到跟歐人在南洋對決前再解決。
此時蕭勝的眼光已擴到整個南洋,甚至遠及歐人。他認為,福建海商跟馬尼拉的聯系,還是獨立于英華之外的一條線。若是此時英華收了閩臺,這條線就必然要納入英華的南洋體系,那時就要跟西班牙人提前正面開掐,這對海軍力量依舊不足的英華來說,并不是好事。
這也符合李肆先南后北的整體策略,而且南洋未定,將臺灣拿到手,也要分散精力。由此李肆決定,閩臺依舊維持現狀。
李紱的命運也由這番商議定下了,原本李肆對這個理學官僚也沒什么興趣,在原本的歷史上,此人挾帶著康熙時代的理學名臣“風范”,跟雍正名臣田文鏡水火不容。雍正對他的嚴厲處置,也代表著康熙的施政理念在雍正手里徹底終結。
既然此人是個麻煩貨,李肆就原樣奉還,將他禮送出境。至于李紱要怎么解釋他這幾個月“做客”英華的經歷,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清理完北面首尾,李肆開始調理另一樁內政:整編陸軍。
說是整編,骨子里卻是裁軍。英華陸軍現在有羽林、龍驤、鷹揚、虎賁、神武、鐵林以及龍騎和赤雷八軍,滿員九萬人。
除開龍騎和赤雷是特殊兵種,其他六軍,都是基于與清軍主力正面對決的戰略而建,編制大,兵員多。眼下南北形勢緩和,暫時沒有跟清軍大兵團作戰的可能,養著九萬陸軍,顯然是太多了。這九萬大軍,可是貨真價實的野戰軍,不必承擔地方防務。
湖南有一萬多衛軍,四川有巴塘里塘藏人,江西和福建各有五千衛軍,靠這些力量,足以維持邊防,因此李肆決定裁軍。
但這裁軍并不等于直接裁人,李肆貫徹摟草打兔子的宗旨,用上了一整解決方案。
如何縮減陸軍規模呢?辦法是轉移力量到南洋,揀選出一營,作為勃泥公司的志愿兵。另抽兩營,編組為安南派遣軍駐防交趾,薪餉自然就由交趾負責了。再調一營,給南洋公司當志愿兵。四營抽出去,國家就少養整整一個軍,但兵員和軍官都在。
“陛下不要咱們了嗎?”。
“不是說了嗎?自愿這是讓你們去南洋掙銀子呢軍籍留著的,以后還可以回來。”
“自愿的事,都是咱們天刑社擔著,這事可少不了咱們。”
“別扯那么光鮮,其實是瞅著薪餉報的名吧?少字”
“薪餉可沒變,多了五成補貼,戰時還有花紅,嘖嘖,一年怕不有個百八十兩。”
“南洋啊,蚊子好多,不想去。”
陸軍整編的消息一放出,軍中官兵人心浮動,不少人已是三四年的老兵,也開始對生活有了另一番盤算。
“哥,你真的要去?”
“唔,你嫂子又有了,想著再多掙些,好在黃埔買座園子,讓孩兒日后能有更大前程。”
“可南洋那不像這里……”
“別擔心,勃泥公司給了我副指揮使的位置,日后再回來,這位置也是管用的資歷。”
“那哥你小心些吧,嫂子這我照顧好,我準備進長沙陸軍學堂……”
在這整編大潮中,江得道和江求道兄弟倆也各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