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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英華的咬文嚼字

第五百七十九章英華的咬文嚼字草清第五百七十九章英華的咬文嚼字  此時李肆還并不清楚,已經有人脫離了他的掌控,將年羹堯一事推向雍正借文字獄鍛造權柄的渦流中。查嗣庭案讓他感嘆歷史慣性,而國中所起的波瀾,又讓他感嘆歷史已不可把控。

  北面的雍正四年,南面的圣道四年,在后世史書中都是一個文字年,北面在搞文字獄,南面在搞文字運動。[]

  民間稱呼為“兵字”,士林稱呼為“軍文”的文字,大舉入侵教育領域,很多蒙學、補學乃至縣學,都開始教導這種“軍文”,甚至在報紙上都有所反應,一些影響力不大的報紙都開始用這種文字。

  對儒黨來說,這是繼英華在蒙學、縣學推行橫版字序后,對華夏道統的又一樁滅絕之舉。他們再度跳騰起來,輿論因東西院之事本就無比曹雜,小謝使團回國,帶回大量風物故事,更惹人矚目,再加上他們的叫囂之聲,這一國格外熱鬧。

  這“軍文”是什么呢?

  簡體字……

  確切地說,是沒有標淮的簡體字。

  “軍文”源于英華軍幾次擴軍,擴軍后要維持一支近代軍隊的戰力,一項基礎就是繼續保持司衛時代的文書作業,由此進行組織管理,這就要求十來萬陸海軍官兵都得粗通文墨。而要辦到這一點,要做的就不止是招募窮酸讀書人進軍隊,讓他們教導官兵那么簡單。

  為在最短時間里實現官兵能讀會寫的目標,推行簡體字是最佳選擇,因此在軍隊里,文字另有面目,被稱為“軍文”。

  國家形勢跟軍隊不同,國中教育體系正穩步推進,白城學院的道黨也剛剛出籠,一國讀書人的新氣象還沒完凝聚成形,迫切性也不高,短期之內,李肆并沒有在國中推行簡體字的打算。

  可沒想到,歷史的洪流卻已浩浩蕩蕩沖開了堤壩,自己拐上了這一條道路。

  李肆其實該想到的“簡字運動”早早登場,不過是他擰開東西兩院這個水龍頭后的連鎖反應。

  西院人少,成分簡單,可以不提。東院為照顧一國民人,能讓他們在金融事上發聲,院事位置相對較多,設有一百六十個,基本是按二十萬比一的人頭來算的。

即便加了在當地居滿三年,年稅滿十兩,生員、縣學畢業或經縣  學考試認可等限制條件,有資格參與推選的民人也有數十萬。

  此時這一國人心還未蛻變,沒看透東院的本質,只將其當作御史臺、都察院那一類的衙門。聽說只要有足夠的人推選,就能當官,就能在一國金融事上出聲,不僅這數十萬人動了起來,還有更多沒什么文化的鄉紳也動了心思。

  大字不識就去攪和國政,為民出聲自是說不過去,但將這些地方上最活躍的人丟在一邊也不合適,因此朝堂開列推選資格時,在第三條里留了個后門,在縣學組織“文化資格”考試,通過考試就有資格。

  這個后門惹出無數麻煩,文部由此而多了一條發財路子,都察憲由此業績大漲,而鄉紳們除了行賄之外,也因為考試必須要留卷底,不得不硬著頭皮讀書認字。

  從年底開始,地方補學就如春雨后春筍般涌現,教書先生們為在最快時間里教給這些學生最多東西,都不約而同選擇了“軍文”,反正朝廷沒說不能用這種簡化了不少的文字。

  這事在各個層面都引發了紛爭,文部、都察院,地方縣府,有贊同有反對的,理由都很充足。

  反對的人認為,文以載道,字亦如人,減削字體,就如剃發易服,是損華夏傳承。

  贊同的人認為,從甲骨文、金文到篆文,再到隸書以及唐宋而下的楷書,現今用字就是一路變下來的,這就是華夏傳承的一部分。今日再有所變,就是順應時勢,這跟強行改了異族面目的剃發易服完不是一碼事。

  各方官司打到李肆面前,反對的自然是文人士子,贊同的多是商賈軍人,李肆自己也沒了主意,他覺得兩方都有道理。

  這事他找到段宏時,聽說是這事,老頭拉上了陳元龍一同討論,李肆還以為老頭肯定會反對,畢竟那陳元龍是腐儒出身。

  卻不料陳元龍開口就道:“這不是變不變的問題,而是怎么變的問題。”這一句話就顯出了水平,讓李肆肅然起敬。

  陳元龍出身海寧陳家,學問滿腹,他說,歷朝文字都在都在變,盡管明清已變化不大,之前北有《康熙字典》,南有《英華字典》,也對大多數字作了規范,但民間所用文字還是有很多約定俗成的簡化,常用之字更是越來越簡。

  眼下這股簡字風潮,不止源自軍文,還來自“商文”。商人越來越活躍,來往信息也越來越多,用字也在自己簡化。即便沒有東院推選之風,標淮不一的簡體字也會在商界普及。

  陳元龍看過“軍文”他覺得有些字簡化得不錯,有些字卻值得商榷,總結而言,這不是文字要不要變的問題,而是怎么變,既能便利,又能不失漢字本意的問題。

  李肆有些汗顏,軍文大部分是他在在教導司衛時弄出來的,有些字用他前世的簡體字,有些字則沒變,畢竟他融合了”李四”的記憶,對這個時代的文字沒什么疏離。

  陳元龍道:“像‘變’,簡化為‘變’這很好,前者意形都很繁,易認難寫。可‘親’若是成了‘親’,少了見,就失了這一字定于人的本意。‘導’變化‘導’就少了此字最重的‘道’,這已是減削過度了。”

  段宏時道:“軍文是應急而成,著眼點就純粹為便利,不考慮其他。這就像只談資本的好處,卻忽略它的兇猛一般。若是在沉疴難起,不施雄藥不足以振作時,行此偏執事,那還沒什么話說。若是在國勢穩穩而進的從容之時,行此極端事那就是為器而器,失了真道。”

  聽到這里,李肆已經心中有底,甚至都猜出了段宏時拉上陳元龍的用意。

  老頭嘿嘿道:“沒錯,文字順時而變,但順的是自然之時,而非順人主之意。眼下這一國,已自起簡字之潮,朝廷就該居中引導。修字可是一樁顯赫偉業,怎能少得了老夫等人呢”

  于是一直只是布衣之身的段老頭,終于頂上了弘文館大學士的名頭帶著陳元龍等一幫老儒,開始整理新的“正體字”。以便于讀寫,但不減本意的宗旨,在《英華字典》的基礎上,進行文字簡化工作。

  《英華字典》的前身是明代《字匯》,民也稱《萬歷字典》,《康熙字典》就是在這個基礎上編修的。盡管有了官方字典,但很多字還存在異形、變形、借用等諸多變化,本就需要修治,陳元龍等儒士一直存著“簡字正意”的宏愿,如今終于有了一展抱負的地方。

  “官字”或者“正體字”之下,不管是軍文,還是商文,或者是地方衙門里的“吏文“都對很多字有自己的簡化。隨著經濟的活躍,信息量的增加來往文書的繁復,這些簡化字必然會在社會里擴散開,而段宏時等人所作的工作是規范和引導自發的簡字運動。

  相對于李肆前世,英華這波文字運動,雖也是簡體字,結果卻跟前者有很不同。直白說,簡化得不多重點是將繁難的常用字簡掉,更大的作用是進一步統一了文字,將民家自發興起的雜亂簡字運動從國家層面組織了起來。

  “這個字是怎么回事?”

  但李肆在段宏時和陳元龍很快就拿出的《圣道字典簡版》里,發現了一個怪模怪樣的字。

  這是一個“繁化”字,“肆”字頭上多子個寶蓋。

  “這是給陛下專用之字……”

  陳元龍忐忑不安,這是在要求皇帝改名,忌諱很大。

  “避諱!?”

  李肆卻是明白了,關于他名字的避諱,之前的作法是將“肆”字右半邊那一豎停在一橫上,而不破出來,這是他他跟朝堂讀書人所作的妥協。但實際民間卻自行其是,寫到“肆”都各有一套避諱之法。賬冊的數字大寫,以及“肆無忌憚”的“肆”都加上各種偏旁部首,反正大家一看都知道是這字,而且是為了避皇帝的諱而變的。

  李肆就是不想讓這種事存在,今天大家知道這字是什么來歷,以后大家就當這字就是這么寫的,歷史就是這么變的。

  華夏文字的變化,也都是由很多政治變遷而引發的。有些字,如果能理清它的變化,幾乎就能看出千年歷史的脈絡。可問題是,很多史料都遺散了,大部分變遷都已搞不清楚,大家只好傻乎乎照著寫,很多繁復的字就是這么來的。

  如今陳元龍來這么一出,是另一條思路,想讓李肆“改名”,由此讓民間不再避諱“肆”字。相信段宏時還在慶幸早早給李肆改了名,如果還叫“李四”那麻煩可就大了。

  皇帝要給自己皇子取冷僻名字,為的就是日后為帝時,民間避諱不至于太麻煩。

  “朕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這個字,怎么不能變!”

  李肆毫不妥協,加個寶蓋算什么事……

  “可陛下不改,民間就不能用此字。”

  陳元龍還在堅持,不能用“肆”字,對大家來說可是絕大麻煩。

  “為什么不能用!?要避諱,就只避雙諱。”

  李肆趕緊丟出了他早就想好的解決方案,趁著這股文字運動的大潮,改掉避諱的傳統。陳元龍呆了片刻,嘆服而拜。

  就在南面大張旗鼓地搞起簡字運動,甚至皇帝還把名字還給了民間,從此帝王只避雙諱時,北面紫禁城里雍正的朱筆正急速揮灑著,像是一刀刀劈得人體血肉四濺。

  “查嗣庭,凌遲!”

  “查慎行、查嗣粟,外加查家所有十六歲以上男丁,一并處死!”

  “妻女并十六歲以下幼子發配寧古塔,與邊疆有功之臣為奴!”

  寫完諭令,雍正眼角瞟到那本《錐止錄》,冷哼了一聲。

  他恨恨地暗道:“敢在文字上砍朕的頭,朕砍了你全家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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