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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讀書人

  他裝作憨傻的老實漢子,只是余光在不經意間掃著這一片三十多畝的新麥田,遍布著數百位田奴。

  屯田里頭是沒有牛馬的,拉犁頭完全靠人。

  所有的田奴額頭上都烙印著一個大大的奴字,他們各個目光呆滯,瘦弱不堪,就像是被抽離了靈魂的行尸走肉,在麻木的耕作著。

  一眼看來,那個小人賤胚嘴臉的許年應該就是這片屯田奴隸的頭頭了。

  “走快點!”

  “兵爺說你有把子力氣,你可不要在我面前裝死,信不信老子在兵爺面前說你一個不是,兵爺馬上就要了你的命,用來肥田!”

  走在前頭的許年轉過身,趾高氣揚的斥罵著。

  吳飛的心中愈發來火,不吭聲。

  就在他余光一瞥的時候,他臉色驟然一驚,死死盯著許年的那只布滿老繭的右手上大拇指!

  而后,抬眼,就那么定定的直視著許年的眼睛。

  許年蓬頭垢面胡子拉渣,像個野人一樣,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見眼神。

  那眼神先是一怔,而后緩和了幾分,最后低聲一喝:

  “看什么看?老子知道你瞧不起我,但老子告訴你,想要在這里活命兒,你就得聽老子的!不服也不行!”

  吳飛依舊是那么定定的看著許年的眼睛。

  整整數息之后,他咬著牙,沉聲蹦出了幾個字:

  “你是讀書人?”

  許年的眼神明顯怔了一下,但隨即呵呵一笑,對著吳飛的肚子就是一腳,罵道:

  “你這新畜生還真以為老子管不了你吧?”

  “你右手拇指內側的那塊老繭,干農活是磨不出來的,只有拿筆,而且還是拿了很多年的筆……”

  吳飛挨了一腳,沒怎么吃疼,而是繼續說道。

  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著許年沖了上來,裝模作樣的給了他一巴掌,而后低聲提了一句:

  “有什么話,天黑再說!”

  “好!”

  吳飛目色一亮。

  而后摸著臉頰,一蹦三步遠,罵道:

  “你……你又是什么東西,憑什么打我?不就是犁地嗎,老子犁就是了。”

  “呵呵……還以為你骨頭有多硬呢,新畜生就是新畜生!”

  而此時。

  屯田外圍,看守的那幾個袁門親兵呵呵一笑。

  “怎么每個新畜生進來都一副欠打的樣子啊?”

  “不服氣唄,還能怎的?要不是袁卓那個蠢貨斷送了并州,以后不好再強征民夫了,這種不長眼早就被宰了了!”

  “好在我們這一號田有個許年,怕死,腦子也靈光,給咱們省了不少事啊!”

  “別說,許年這畜生還真不錯,挺會伺候人的哈哈……”

  日落西山。

  暮色降臨。

  雁門屯田的田奴們被趕回了如牲口牛棚一樣的牢籠里頭。

  吳飛一直靜靜的等到了夜深時分,才湊到了許年的身邊,剛要開口,就被許年摁住了。

  而后,生出了一只手,低沉的吐出一個字:

  “寫!”

  田奴們住的牛棚是沒有墻壁的,完全就是牢籠一樣的木柵欄,透風透光,上面蓋著茅草,四周還有袁門親兵巡邏。

  最重要的一點,三百多人擠在了一起,耳貼著耳。

  吳飛會意。

  但,他讀的書不多。

  思來想去,在許年的掌心之上寫了兩個簡單、卻驚人的字:

  “天子!”

  夜黑如墨。

  吳飛看不清許年的臉色,卻清晰的感知到許年的那只布滿老繭的手,在劇烈的顫抖著。

  而后,就聽著一個低沉卻輕顫的聲音,道了兩個字:

  “睡覺!”

  吳飛還想要說些什么,卻發現許年已經背過身去,只得無奈的躺下,整個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和他一起入雁門為奴的,還有三個兄弟。

  但這三個兄弟是死是活,他根本不知道。

  還有!

  他發現自己的似乎錯估了形勢。

  大漢子民、并州民夫,被奴役在此數年,甚至數十年之后,很多人已經沒了靈魂了。

  魂都不在了,又哪來的自尊和膽氣?

  又怎么能一呼百應呢?

  后半夜。

  四更天。

  不知何時睡去的吳飛感覺到有人在掐他的鼻子,正要反抗,就聽著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別動,是我。”

  許年的聲音。

  低沉,有力。

  和之前面對袁門親兵之時,完全判若兩人。

  “這個點是狗腿子們換崗的時候,有什么話,你可以直接說。”許年低沉道。

  “天子師已經陳兵上郡,不日就要清剿袁門反賊了。”吳飛低聲道。

  “天子師?哪個天子?明武帝還活著?”許年的聲音有些潸然。

  “不!是天武帝,萬古不出的天武帝!”吳飛道。

  “天……天武帝?”

  吳飛怔然了。

  他沒有記錯的話,自己被奴役為田奴,已經過去整整九年半了。

  九年多了啊。

  明武帝駕崩,天武帝已經上位了么?

  萬古不出……真的么?

  “許年,你聽我說,我不是什么民夫,我是天子御下錦衣衛北鎮撫司小旗官,不日前,袁卓的二十萬并州軍被三萬多的天子師全殲,袁卓伏法。”

  吳飛又道。

  他看不清許年的臉,但明顯感受到了許年的身體在劇烈的顫抖著。

  “如今天子師陳兵上郡,雁門袁賊侵吞了西河郡,打算引北戎大軍入關,要和天子師決一死戰!”

  “我之所以下雁門,目的……你應該懂得!”

  許年突然之間,緊緊的抓住了吳飛的手,顫聲問道:

  “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你沒有發現看守屯田的兵力縮減了不少人嗎?”

  “許年,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懂我的意思,但我不確定這些可憐的大漢子民他們懂不懂我的意思。”

  吳飛緊緊的抓著許年的手。

  須臾之后。

  許年深吸了一口氣,突兀的輕嘆一句:

  “都吱個聲吧。”

  吳飛臉色一變。

  而后,就感知到周圍那些沉睡的并州民夫突然就都醒了,所有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間急促了起來。

  一聲又一聲很輕微的聲音響起,就一個字:

  “嗯。”

  “這?”吳飛臉色大變。。

  “吳飛,我懂你的意思,他們不懂沒關系,你只要記得,他們,甚至這雁門的十萬奴隸,都是有家的!”

  “他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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