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同輕笑了一聲,拿起黑子掛了個角。
那書生一臉不屑,拿起白子對那個子夾攻。
看到這里,圍觀群眾竊竊私語起來。
“要完,要完。”一個落魄書生搖頭道。
旁邊一個漢子不解,問道:“什么要完?”
落魄書生答道:“那人太過托大,竟然讓了四個子。而張書生一點也不給那人留情面,想讓黑子沒有一塊活棋。”
漢子道:“那人干嘛非要讓四個子啊。”
落魄書生搖頭,他也想不明白。
坐在禹同對面的張書生道:“你是哪家的公子?”
“你就不怕得罪我的家族?”禹同說完,拿起黑子落入棋盤。
等禹同落子后,張書生想都沒想,直接拿起白子落了下去。
“這附近的大戶公子某都見過,唯獨沒見過你。可見,你只是個狐假虎威的卑鄙之徒。”
禹同笑了笑,沒說話。
想到自己從沒說過是大戶家的公子,卻被別人各種腦補。昨天那李副是,旁邊這位何六也是。
“你就不怕我是頭一次出門的?”禹同說完又落了一子。
“不可能。”張書生笑道,“大戶人家的公子可沒有向你這么蠢的。”
周圍人一聽,對這張書生不忍直視。
你都拿了人家的銀子,還罵他蠢。
“公子哥確實會穿成你這樣,可穿成你這樣的未必是公子哥。”張書生一臉生篤定道。
禹同一臉認同,說道:“這句話一點也沒錯,不過……”
禹同亮出了手心,又道:“昨天有個士卒,看見我的穿著打扮,看見我的手就斷定我是哪里的大少爺。你說是為什么呢?”
張書生看到禹同的手心,本來篤定的臉突然松動了。
心里也開始嘀咕起來。
周圍的人看到禹同的手,一莽漢也不由嘆道:“是啊,看那小哥的手,這哪是我們粗人的手啊。”
其他人看了禹同的手后,再看自己的手。前者如果再白凈細膩些,就能和大家閨秀媲美了。后者黝黑粗糙,簡直慘目忍睹。
這下他們明白了,禹同絕沒做過粗活累活,筆桿子也沒咬過。他應該是個無所事事的二世祖。
張書生也明白了,但那又如何?
不就是二世祖嗎?二世祖怎么了?我還真沒見識過二世祖呢。
其他圍觀群眾也是,他們真心沒見過二世祖,也沒領教過二世祖的破壞力。
如果領教過,他們一定會躲得遠遠的。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看禹同和看稀罕物似的。
張書生道:“我已經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二世祖對嗎?不過,你在這擺下棋局,宣稱只要我贏,那二十兩銀子歸我,對否?”
“對。”禹同道。
“我聽人提起過,二世祖是最好面子的,對否?”張書生問這話其實有些嘀咕,他也沒太在意二世祖如何如何,只不過為了給他扣這頂帽子,試探的說了這么一句。如果說錯,還可以及時補救,再扣個別的帽子。
禹同自然知道他要干什么。不過,答案卻實時二世祖最好面子。因為他們除了面子什么都沒有。
“對。”禹同道。
聽到禹同說對,張書生得意一笑。
“好,你可別玩不起。”
“這是自然。”禹同道。
之后禹同和張書生再也不言,只是傳來啪啪啪的聲音。
禹同買的棋盤不是什么好貨,木料太次,棋子擊打棋盤的聲音聽著就是讓人這么別扭。
圍觀群眾紛紛竊竊私語,有些不懂圍棋的人向懂圍棋的人紛紛請教。
不懂圍棋的人雖然看不懂,但這不妨礙他們觀戰。
就像是賭徒看別人賭錢,猶如身臨其境。結果出來前自己和別人一樣緊張,別人贏自己跟著歡呼,別人書自己跟著罵街。
這些不懂圍棋的人就是這個心態。
而懂棋的人,被周圍人的虛心求教,虛榮心得到了大大的滿足。每次回答,心里都會被某種愉悅填滿。身板不由的往挺了挺。
一莽漢又低頭哈腰的求教落魄書生:“賈先生,請問棋局怎么樣?是那個張書生優勢還是那個二世祖優勢?”
落魄書生盯著棋盤,也沒特意看莽漢,只是說道:“現在還是張書生優勢。”
莽漢看著落魄書生,撇撇嘴。剛才還一副彎腰駝背的落魄樣,現在倒是昂首挺胸了。
過了一會,莽漢又問:“賈先生,現在局勢如何?”
落魄書生凝實棋盤,喃喃道:“奇怪,奇怪。”
莽漢著急道:“賈先生,別奇怪了,您倒是說說,現在誰優勢?”
落魄書生回過神,再次看向棋盤,說道:“那二世祖挽回了一點劣勢。”
莽漢一聽,眼前一亮:“真的嗎?”
落魄書生一聽,扭過頭,一臉不解的問道:“是啊。”
莽漢大喜,目光落向一聽,輕聲說道:“加油!老子把今天的工錢都壓你身了!”
落魄書生搖搖頭,說道:“只是稍微挽回點劣勢而已。那二世祖一開始讓了四個子,就落后張書生六七十目。張書生的棋藝雖不算高,但也算是入流。一流棋士想要在讓四個子的情況下贏他也是天方夜譚。”
莽漢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又過了一會,棋盤的黑子越來越多,落魄書生由剛才的疑惑,變成了大驚。
“不可能!這不可能!”
莽漢聽到落魄書生如此慌張,先是一愣,再是大喜。
“是不是二世祖又追回劣勢了?”
落魄書生搖頭。
莽漢見落魄書生的模樣,摸不著頭腦。
傍邊有個好心人道:“二世祖贏了。”
“什么?”莽漢也沒反應過來,揉了揉耳朵,問道,“您剛才說什么?”
“二世祖贏了,你賭贏了。”那個好心人又道。
莽漢仰天大喜,蒼天有眼啊,終于讓老子發達一回了。
禹同看著棋盤,很滿意。
自己的下棋水平已經達到人機合一的境界,想要贏他很容易。
但要在速度贏下他就要好好斟酌了。
好在禹同有這個資本。
“承讓了。”禹同朝張書生一拱手,見張書生低頭不語,也沒理會,又朝旁邊的何六問道,“過了多長時間?”
何六道:“一炷香時間。”
禹同點頭道:“還不錯。”
得了四個子的優勢也輸了?還沒有一塊活棋?
張書生終于接受了事實。
他垂頭喪氣,起身,雙手擋著臉,快步消失在人群中。
圍觀群眾起哄聲此起彼伏,還有到喝彩的接連不斷。到處都是幸災樂禍之人。
之前說的多么有氣勢,多么豪氣干云,現在要多丟臉有多丟臉。
還有一部分咬牙切齒。
他們賭了張書生贏。
他們從一開始認為張書生不會輸。他們知道張書生的棋藝,高不成低不就。但讓他子下并不容易。
這二十兩算是歸他了。
他們眼紅,嫉妒,想要分一杯羹。
怎么辦?
賭他贏是個好辦法,所以紛紛下注。
雖然賠率低了點,但蚊子肉再小也是肉啊。
可誰知,蚊子肉沒吃成,本錢也陪進去了。
倒霉啊。今天沒看黃歷,喝水也塞牙縫。
而那些賭贏的,把禹同當成了財神爺。
尤其是那個莽漢。
雖然看著沒腦子的模樣,其實他精這呢。
看禹同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一定是胸有成竹的。
說他虛張聲勢?
不,虛張聲勢是有目的的,是有所求的。
而虛張聲勢的代價太大了。要輸二十兩銀子呢。
實際,就算禹同輸了這二十兩,對禹同也不痛不癢。
可莽漢不知道啊。
他就是覺得,禹同不會傻到把二十兩拱手送人。
結果,莽漢贏了。
而且一賠十的賠率,讓他小賺一筆。
那個賈先生呢?莽漢四處尋找這落魄書生的身影。
誰知,落魄書生自知丟了臉面,和張書生一樣消失在人群中。
落魄書生一直想不通,為什么一個好好局面,白棋突然就死了,而且一塊活棋都沒有。
雖然落魄書生很窮,但他從小就迷了圍棋,直到現在。
水平已經接近一流水平了。
他自信從小構筑的觀念、感覺都是正確的。
可禹同的圍棋將之破壞殆盡。他一度認為,從小到大,他可能下的是假圍棋。
禹同站起身,朝圍觀群眾一拱手道:“還有誰?”
圍觀群眾面面相覷,猶豫著。
他們不傻。
在二世祖讓了四個子的情況下贏了張書生。
二世祖的水平一定很高。
禹同又道:“兩文錢一盤。”
眾人一聽,好像想到了什么。
終于,從人群中鉆出一人。
此人同樣是書生打扮,張書生的衣服是粗布麻衣,而此人穿著的是絲綢。
而且行為舉止溫文爾雅,一看就是說過良好教育的人。
那人朝禹同躬身一禮。
“在下張賢,不知閣下貴姓。”
“禹同。”
“禹兄,張某這廂有禮了。”那人再次拱手。
禹同也回了一禮。
“張兄請。”禹同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張賢順勢落座,從袖中摸出一個銀元寶放在桌。
何六本欲拿走,被禹同伸手制止。
“張兄,事先說好的,兩文錢一盤,閣下給多了。”
張賢搖頭道:“和一位一流棋士下棋,可遇不可求。今天有幸,讓張某碰一位。用十兩銀子買禹兄一局棋,反倒是張某賺了。”
禹同將手臂放下,何六心領神會,快速出手拿走了那十兩銀子。
見何六收了銀子,禹同開始收拾棋盤。張賢也跟著一起動了起來。
等棋盤收好后,禹同道:“請張兄在星位擺四子。”
張賢搖頭道:“張某想跟禹兄下一盤猜先棋。”
禹同一愣,看了眼他的設定,點點頭。
二人從棋盒抓了一把棋子,然后把棋子放在棋盤。
禹同這邊,亮出三枚黑子。
而張賢這邊,亮出一枚白子。
張賢道:“禹兄先請。”
禹同點頭,將兩顆黑子收回棋盒內,另一顆黑子落在了星位。
隨后張賢落子。
二人你來我往二十幾手,周圍人理論紛紛。
“局勢如何?”莽漢問了那個剛才的好心人。
好心人道:“形式尚不明朗。不過根據布局來看,那個叫張賢的占據著優勢。”
莽漢又問:“你說是張賢的水平強,還是禹同的水平強?”
好心人搖頭:“不好說。”
下到了第四十多手,局勢漸漸明朗。
“張賢的布局已經成型,大優。”莽漢旁邊的好心人解釋道,“反觀禹同,因為早期的布局有問題,導致現在全面劣勢。”
莽漢抓耳撓腮:“老天保佑,我可把贏來的錢全部押了你啊。”
下到第七十多手的時候,好心人眉頭緊皺。
莽漢看那人的表情,頓時樂了。
這個表情他剛才見過,正是禹同贏棋時,落魄書生露出的表情。
“奇怪,明明禹同的布局有問題,后面的局勢全面落后于人,怎么現在化劣為優了?”好心人喃喃自語。
莽漢雖然不明白,但是他高興啊,又贏了。
雖然這次的賠率不高,但還是贏了。
坐在禹同對面的張賢鬢角處流了大滴大滴的汗珠,臉色凝重,都快忘了呼吸。
他的雙眼瞪得老大,眼睛里帶著血絲,一臉不敢置信。
“為什么會這樣?”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前期占優,到了最后卻輸了。
禹同不語。
對于圍棋,人類從未研究出最優下法。更別提這里的人了。
他們的理解過于落后,對一些新的棋形不慎了解,反而覺得是壞棋。
還有些棋子是禹同埋下的伏筆,這些棋子到了四十多手之后才會發揮出作用。
而圍觀群眾沒有那樣的計算力,自然不會理解。
“我輸了。”張賢有些垂頭喪氣,他對自己的圍棋生涯產生了疑惑。
他直到消失在人群中后,也是失神的。
圍觀群眾很是好奇。
為什么禹同這樣下就能贏。
他們不信。
這些圍棋愛好者們,紛紛摩拳擦掌,拿出兩文錢,向禹同討教。
之前那二十兩的彩頭他們不想了,只是為了和禹同下一盤棋而已。
時間流逝,已是黃昏。
禹同又贏了盤棋后,朝四周人拱手道:“各位,今天就到這里,我明天還會擺攤。”
說完,圍觀群眾才悻悻離去。
禹同剛擺攤時,圍觀群眾大多是好事者。可隨著時間推移,對圍棋興趣不大的悄然離去,對圍棋有著濃厚興趣的人被吸引。
到了最后,全是對圍棋熱衷的人。
何六興奮道:“公子,你太強了。這一下午就賺了十五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