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此人無禮太甚,要不末將……”審配怒氣沖沖的離開將軍府,典韋帶著趙云來到陳默身邊,臉色有些不好看,你說你要有理也便罷了,特娘的被主公說的都沒詞兒了,還敢咒人,典韋覺得就算弄死審配,也是應該。
“殺他容易,但以后恐怕聽不到不同的話了。”陳默搖了搖頭笑道,自陳默建立勢力以來,雖說殺過不少人,但以言罪人的例子卻沒有,昔日禰衡如此,今日審配也一樣。
“有時候,當你身邊只有一種聲音的時候,才該警惕。”陳默看向趙云笑道:“子龍可是有事?”
趙云其實是來辭行的,他這些時日被安排在內城居住,老實說,對于陳默的觀感一開始趙云是很反感的,因為本身屬于地方豪族,結交的人也多是這個身份,在這樣的圈子里,無論早年陳默從董卓,還是后來陳默據有關中之后推行的新政,都不被冀州士人所接受。
但這段時間,趙云居于鄴城,發現百姓在陳默治理下,也沒有民不聊生的跡象,只是這次陳默在安平屠戮上萬,這讓趙云有些看不懂陳默究竟是明主還是暴虐之主,所以此行他來辭行,想要親自去看看。
直到剛剛在門外求見時,跟典韋一起聽了陳默和審配那段對話。
“云不知大將軍新政究竟所為為何?”趙云斟酌了一下言語,之前陳默和審配說的有些籠統,對于陳默的新政,趙云不是太理解,畢竟他學的是武藝,是兵法,對政略不是太懂,剛剛陳默和審配的交流,雖然看來是審配輸了,但怎么輸得,趙云沒太弄懂。
而且陳默不以言罪人的話,也讓趙云生出一些認同感,因為意見不一致就要以言罪人這是當權者慣犯的毛病,單憑這點來看,陳默心胸氣魄就不是常人可比,所以趙云對陳默的新政也生出了不少好奇。
為何那么多士人都在反對陳默新政,而陳默卻一直在堅持?
“正好今日無事,子龍就隨我走走吧。”陳默看了趙云一眼,笑著邀請道。
趙云躬身一禮,和典韋一起,陪在陳默身邊,往外走去。
鄴城的城池幾經擴建,皇宮、內城、外城層次分明,內城很安靜,幾乎聽不到吵嚷之聲,行在街道上的,也多是世家仆役,陳默也沒坐車,就這么呆著兩人以及親衛走在街道上。
出了內城,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周圍突然吵鬧了許多,街頭巷尾沒有什么擺攤賣貨的,大漢從建筑和城池的規劃上就能看出森嚴的壁壘,沒有一定門第,是沒資格對著主街設門的,城池被分成一個個坊市,吵雜之聲多是從中傳出,街道上行人往來,看到走在主道上的人,也只是微微避讓,除了少數人之外,多數人對于主街上行走的人,陳默也好,其他士族也罷,都不是太有畏懼之感。
這點上,跟當年的洛陽有很大差別,洛陽雖然繁華,但若深入觀察,森嚴的等級會有種讓人壓抑的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那是普通人窮盡一生也難以打破的壁壘,而如今的鄴城,能夠明顯察覺到這份壁壘松懈了許多。
一行人走走停停,并無太多的目的,陳默突然看向趙云:“子龍看到了什么?”
趙云怔了怔,疑惑的看向陳默,又回想了一下這一路所見:“鄴城在大將軍治理下,頗有興盛之相。”
外城,并未遭遇到太大的破壞,而陳默入鄴城之后的這段時間,一直以民生為主,這么短時間內,能讓鄴城民生恢復,足見陳默本事,但似乎也僅此而已。
“規則,秩序。”陳默搖頭失笑:“你問我新政究竟所為為何,為的便是這個。”
趙云搖了搖頭:“云不懂。”
“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以來,漸漸便有了家國之念,而后經千百年發展,華夏漸漸有了今日之相,始皇帝橫掃六合,一統天下,家國之念正式成型,也便是今日你我所看到的天下;廢除分封,立州郡,不管史書如何評價始皇,但只此一點,始皇帝定下了天下的根本,漢承秦治,進一步進行了完善。”
陳默看著四周圍笑道:“這治便是我所言規則、秩序。”
“有何不妥?”趙云看向陳默,這么說來的話,并沒有問題,陳默為何要推出新政?
“堯舜被喻為千古明君,那以子龍看來,若將堯舜時期法度用在今天,會如何?”陳默反問道。
趙云搖了搖頭,堯舜時期法度是什么他都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陳默這話,顯然說到趙云的知識盲區了。
“其實與如今塞外胡人有些相似,也是以部落為主,部落聯盟推選聯盟之主,堯舜便是以此法而出,不過所不同的是,當時已有比較全面禮法,但有些習俗子龍可能不知,兇葬,以活人祭祀都是從那時開始出現,一直沿用至周,至春秋戰國時,方才逐漸消失。”陳默笑道:“在此期間,隨著戰爭越發頻繁,奴隸開始增多,從夏朝開始,奴隸漸漸形成一種文化,開始不再限于戰俘或是罪犯,主人對奴隸有著絕對的權威,可以任意打殺。”
雖然大漢如今對于家仆什么的,也有絕對權威,但隨意打殺這種事,還是不常見的,至少漢律之上是不允許的,只是到了后期,這條律令漸漸失去約束力,但即便如此,也不會無緣無故殺人。
這段歷史很長,陳默自然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說全了,但即便是這些,也讓趙云心中大概有了個概念。
這樣的制度,放到如今肯定不行,但放在當時,在人們的觀念中,卻是很正常的。
“任何法度,都有其壽命,隨著王朝更替,千百年前是對的,到了今天就是錯的,這世間唯一不變的,就是變。”陳默看向趙云:“自高祖立漢以來,士人地位越發穩固,一開始自然是好的,到現在,也有許多高士,但有一點子龍不知能否察覺?”
趙云神情恭敬的搖了搖頭,他不知道陳默要說什么,但顯然陳默察覺到時代的弊病。
“如今的大漢,如果將天子與萬民視作一體,那世家、豪族可以放在另一個整體,相互之間,既依存,又彼此對立。”陳默笑道。
“將軍所言差矣,云也出身豪族,但從未欺壓良善!”趙云皺眉,陳默這句話讓他很不舒服。
“當然,萬事萬物都有好壞之分,子龍說的,我并不否認,本將軍亦算士族出身,家師也是,這天下需要士人治理,而既然要治理,便必須有民,這便是相互依存。”陳默笑道:“就像陰陽太極,整體就這么大,所以陽盛則陰衰,陰盛則陽弱,并非一家一姓,而是整個士族。”
“而這其中根本,則在土地,土地兼并,使民不知有朝廷,士權也因此得以膨脹,足矣與皇權抗衡,到后來甚至壓過皇權,而民在其中,為士權所吞并,若遇子龍這般善的,得以活命,但若遇惡主,食不果腹之下,便只能造反或是落草為寇,如此一來,便有天下動蕩。”
陳默沒有明說,但趙云腦子里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場幾乎席卷天下的浩劫,看向陳默:“所以說,當年太平教之亂,便是由此而生?”
“不全是,太平教之亂,起因很多,有些到如今已經不可查,而且太平教的做法是裹挾百姓,多數人都是身不由己,但就算沒有當年張角,這樣的事情也一樣會出現。”陳默搖了搖頭,太平教之亂,那是他親身經歷過的,士權在這其中做了怎樣的角色,陳默當時沒資格查,到如今也不好妄作評論,但太平教涉及到的東西不止是士權,還有宗教,還有一些野心之輩共同促成的,后來陳默也思索過,若當時當政者能夠及時遏制,不可能發展到那么大規模,所以,太平教之事,算是一個巧合,幾方角逐最終在那個時間點上湊到一起,才有那般大的威力。
“子龍問我何為新政,便是找到一條能夠平衡這天下陰陽的路,將士權重新收縮回去,讓百姓至少可以有生存乃至打破出身枷鎖的路,漢初時期,還有人可以憑自身能力踏入仕途,但董卓入洛陽之前,子龍可還見過這等事?”陳默笑問道。
趙云搖了搖頭,皺眉看向陳默:“但這條路并不好走。”
“終究需要人走的,否則就算這天下重歸太平,也不過是進入一次又一次的重復而已,于天下而言,并無益處,我今日既然身在此位,又有這般想法,走一趟又何妨?便是敗了,至少讓后人明白,有這樣一條路,希望后世可以出一位大賢,走完我未走完之路。”陳默微笑道。
“若大將軍不棄,云愿為將軍探路!”趙云突然肅容,對著陳默一禮道。
陳默受了趙云一拜,伸手扶起趙云,微笑道:“能得子龍相助,亦是我之幸也。”
“參見主公!”
“早該如此!”典韋拍了趙云一巴掌,咧嘴一笑,森森白齒,在陽光下閃爍著明亮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