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雪還在下,袁尚再度冒雪揮兵來攻,鮑庚臉色不太好看,站在城墻上,努力保持著正常樣子,指揮著將士們防御,仗打的很辛苦,沒人發現鮑庚持刀的手開始有些顫抖。
一直到袁尚的軍隊退去,守將來到鮑庚面前的時候,鮑庚勉強笑了笑,讓人繼續收拾戰場,轉身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守將連忙上前扶住。
“將軍,您……”守將扶住鮑庚的手,只覺有些燙,再看鮑庚神情,心中一驚,開口想要說什么。
“扶我回去!”鮑庚淡淡的道。
“喏!”
守將面色凝重的撫著鮑庚往回走,一言不發的回到鮑庚的營房,守將才擔憂的看向鮑庚:“將軍,末將找醫匠來。”
“有何用?”鮑庚抬了抬眼皮:“城中還有藥草?”
城中的藥,早已用光了。
守將搖了搖頭。
“沒藥,怎么治病?”鮑庚深吸了口氣道:“讓將士們知道,反而會動搖軍心,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曉,不得外傳,給我燒些熱水便好。”
“喏!”
守將點頭答應一聲,幫鮑庚去燒水。
“你久在邊地,可知這般大雪,何時是個盡頭?”鮑庚現在更擔憂的是,何時雪停,再這么打下去,先撐不住的,必然是他們。
“以往最長的大雪,下過半月之久。”守將給鮑庚端了碗熱水,臉上也是一臉擔憂的神色:“將軍不如先歇息幾日?否則這風寒加劇,怕是……”
“旁人可歇,我不能,我若不出現在城頭,士氣必然受損。”搖了搖頭,鮑庚道:“放心,我還扛得住。”
守將張了張嘴,最終點點頭,什么都沒說。
戰爭不會因為鮑庚染了風寒停下來,另一邊,袁尚大營,炭盆里的火燒的很旺,大雪對守軍有影響,對攻城部隊自然同樣也有影響,軍營中同樣出現染了風寒的將士。
袁尚看著逢紀,皺眉道:“再這般下下去,還如何攻城?”
逢紀笑道:“主公,這場大雪雖然對我軍不利,但卻正是我軍破城之機!”
“如何說?”袁尚不解道。
“大雪封山,敵軍糧草補給不足,而且如今城中恐怕多是染了風寒的將士,糧草還好,我記得這盧龍寨為防這等情況發生,每年都會囤積不少糧草,足以過冬,但這藥材才是關鍵,依在下看,不出三日,盧龍寨必破!”逢紀微笑道。
這還是因為來了援軍的關系,否則現在盧龍寨恐怕已經破了。
袁尚點點頭,他們這次出征最大的好處就是家當都帶上了,物資、給養并不會因為大雪封山而斷掉。
戰爭……繼續。
袁軍將士冒著風雪攻城,自然極難,但守城也變得越發困難,城墻結的冰越來越厚,到開戰第四天時,已有近兩尺,敵人扔上來的水壇,這邊鍋里倒下去的水,還有化開的血水,如今站在城墻上,抬抬腳就能踩上女墻,一個不慎,直接就掉下去了,而對攻城方來說,這兩天打的水仗把那斜坡弄得都是冰,每天必須挖出泥土鋪在上面才能前行。
到了第五天,大雪終于停了,但……
“只剩這些了嗎?”鮑庚看著集結起來的三百將士,竟無人替換,皺眉道。
“將軍,傷兵營中現在有六百多人。”守將苦笑道。
“分成三隊!”鮑庚嘆了口氣道。
“百人守城……”
“將士們也得歇息。”鮑庚搖了搖頭:“雖然難,但至少可以多撐一些時日,如今大雪已停,我軍援軍當快來了,諸位多撐一日,我等機會就更大一些。”
雪足足下了一尺多,就算雪停了,也會嚴重影響行軍,那邊軍隊就算立即前來支援,至少也需三五日。
百人守城,自然讓那邊看出了破綻,逢紀大喜道:“主公,敵軍已經沒多少守軍了,當全力攻城!”
“好!”袁尚點頭答應一聲,投石車沒有再扔水壇,而是換上了石彈,戰爭變得激烈起來,只是一個時辰,城頭的守軍已經死了近半,不少人已經開始逃了,不得已,鮑庚只能將城中的部隊換上來繼續守,百人守城,還是太難了。
慘烈的廝殺持續到傍晚,鮑庚身上中了一箭,又被人砍了兩刀,卻兀自屹立城池之上,極致天色暗下來,袁軍開始鳴金收兵的時候,三百守卒,最終剩下來的不過百余人,其間數次已經有人想要投降揮手逃跑了,但卻被鮑庚連斬數人,方才穩住。
夜色迷離,鮑庚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城下,卻被士兵擋住了。
“爾等要叛變不成!?”守將見狀大怒,看著這些士兵道。
士兵們沒有說話,有些畏縮,但更多的,卻是默默地舉起了刀槍,有人低吼道:“城受不住了!為何還要死守!?我等不想死!”
“放肆!”另外幾十名兵馬沖到鮑庚身邊,森冷的目光看向這些亂兵,刀槍齊出。
鮑庚臉色有些發白,看著這些叛軍道:“我這半生,十八歲在西園與主公相遇,追隨主公南征北戰,所經歷的大戰,不下百場!兵變,卻是第一次遇到。”
眾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或許,鮑某無能,不能帶諸位打勝仗。”鮑庚深吸了口氣,聲音陡然洪亮起來:“但某是軍人,軍人有軍人的尊嚴,軍法如山,只要某還在這里,這盧龍寨,就不能破,諸位想逃,或是降,可以,就請從某尸體上踏過去!”
半生戎馬,鮑庚身上自有一股鐵血之氣,此刻這踏前一步,雖只有一人,但那森然氣勢,卻讓一群亂兵動容。
守將梗著喉嚨突然怒吼道:“爾等可知,將軍自四日前,便已染了風寒,這些時日,都是帶著風寒和爾等一起守城,爾等可曾見過將軍退過半步!?若要求生,以將軍之尊,就算那日逃了,主公也不會怪罪,將軍卻留下來與爾等并肩作戰,爾等以為將軍留下來是保什么!?將軍家遠在洛陽,便是盧龍寨破,胡狗南下,將軍家眷也不會有事,但爾等呢!?盧龍寨一破,最閑倒霉的,便是這遼西百姓,便是漁陽百姓,將軍這般死戰不退,保得是爾等父母妻兒,爾等這些無膽匪類,不敢御敵,卻敢在此兵變!?”
守將說完,扭頭對著鮑庚一禮道:“將軍,末將違了將軍軍令,請將軍責罰!”
“罷了!”鮑庚擺擺手,看向眾人道:“人都怕死,本將軍也怕,我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兩個兒子,最大的,今年也不過八歲,如果,換個戰場,打到現在,我不會降,我會帶大家突圍,畢竟就算敗了,只是袁軍的話,他們也不會屠戮百姓,沒必要在此賠上性命,但盧龍寨不一樣,真不一樣,袁尚背后,是幾萬幾十萬的烏丸人,盧龍寨一破,烏丸人必定南下,諸位多是北地之人,胡患,諸位應該比我更清楚。”
眾將士聞言,默默地低下頭,鮑庚緊了緊身上的衣裳,牽動了傷口,咧嘴笑道:“某,乃護烏丸中郎將,我要做的,就是守住邊關,不叫胡人害我百姓,我可以死,但城不能破!所以,為這幽州數十萬百姓,請諸位隨我……戰死在此處!”
“末將,領命!”守將轟然跪倒在鮑庚身前,朗聲道。
“我等愿隨將軍赴死!”
看著跪倒一片的守軍將士,鮑庚笑不出來,擺了擺手道:“且去休息吧。”
一夜,無言。
次日一早,袁軍便在城外擺開了陣仗,遠遠的眺望著盧龍寨那看起來已經不高的城墻,逢紀扭頭看向袁尚笑道:“今日,當可破城!”
袁尚點點頭,沒說話,這盧龍寨的堅韌,遠超他們想象,按之前所想,昨日便應該已經能夠破城。
“攻城!”
隨著號鼓聲響起,援軍開始緩緩向城墻推進,廝殺聲再次響徹這篇山谷。
原本袁尚和逢紀以為可以輕松破城,但守軍的堅韌卻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昨日,城上還會有不少潰逃的現象出現,但今日,守軍卻是在拿命拼,哪怕戰死,也要抱著敵人往城下跑。
強攻半日,盧龍寨上的守軍越來越少,在袁軍的猛攻下,好似隨時可以攻破一般,但卻總有那么一股韌性,就是不破,哪怕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殺”身中數刀,兀自死戰不退的將士瘋狂的抱著兩個人往城墻下沖,袁軍被守軍這股瘋狂的勁頭給嚇住了,甚至開始退卻,城墻上的廝殺,猶如煉獄一般,而守軍,此刻仿佛已經不是人,而是從地獄中爬出的魔鬼,要拖著敵軍去地獄一般。
影響戰爭勝負的因素有很多,兵力、兵甲、將領的水平,但士氣,也是很重要的一環,如今的守軍,給人的感覺就是士氣爆炸,潮水般涌來的援軍并不能叫人絕望,一個個只要不死,就會瘋狂的攻擊能夠看到的一切敵軍。
戰爭,竟是持續了一日時間,守軍沒有敗,而攻城的軍隊卻是幾次被殺退。
鳴金聲終于響起,袁軍這次退的比往日要快了不少。
看著潮水般退去的袁軍,鮑庚看看身邊殘存的三十多名將士,有些無力的坐倒在地,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