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浩司走了,潘容也走了,沈富榮和王懿榮還在他們的房間里研究那些古籍、瓷器,胡楚元一個人在房間里盤膝而坐,自斟自飲,悄然在心里盤算著整個局勢。
就他這些天的觀察,日本雖然在整個經濟局勢上沒有明顯的好轉,甚至因為前十年的洋躍進,導致政府欠債累累,可有一點,日本政府做的非常好,也為日后的飛速發展做好了準備。
1872年,日本頒布新的《學制令》,開始向西方的教育制度轉變。
日本早期在外留學的那些人已經陸續回國,并在各地興辦起私塾和義塾,情況雖然混亂,各所學校都使用不同版本的自譯教材,但已經能夠為日本培養新的人才。
森有禮、中村正直、福澤諭吉、六木喬任、近藤真琴、新島襄……分別為日本奠定了大學教育的根基,這些人后來也被稱作明治六大教育家。
中國也有留學生,大約在1881年開始回國,卻留在各部府衙門做吏員,而不是利用自己的所學興辦教育,這大概是兩者的第一個差別。
福州在日本經商的華人大約有六千余人,也有一些像潘麗美這樣的年輕人在日本義塾就讀,可他們大體是不會回國的。
幾年后,十幾年后,他們就會在日本生活下來,娶妻生子,成為僑民……直到日本侵華戰爭的全面爆發。
日本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對手。
不僅要擊敗日本,還要踩著日本的尸骨向上攀登,只有這樣才能成為真正的世界列強。
這就是胡楚元這些日子來的領悟,他決定,就算資金再緊張,他也要拿出一筆錢在唐街興辦一所唐人義塾,為中國培養西學人才。
他所要考慮的問題是這個義塾建在哪里?
胡楚元正在琢磨著這些事,就忽然有人悄悄的移開門,潘麗美沒有進來,在外面低聲詢問道:“金先生,家父問您是出去一起吃,還是單獨在房間里享用晚宴。”
胡楚元心里有很多事,想想就不出去湊熱鬧了,道:“我就在屋里一個人吃點,不想出去了!”
“知道了,請您稍等!”
說完這話,潘麗美又在外面準備了一小會兒,隨即就端著一個矮方桌進來,上面有一些日式的小碟菜肴和傳統壽司,另有其他女仆端著酒具和暖水壺爐進來,爐盆里盛著兩瓶清酒。
女仆很快就告辭離去,只有潘麗美陪著胡楚元,為他斟酒,自己也喝一兩杯。
她不勝酒力,臉頰上很快就現出了醉人的桃紅粉暈,一直羞到頸部,更顯的嬌羞可愛。
胡楚元心里還在想著學校的事情,就和她問道:“你在日本讀過書嗎?”
潘麗美微微點頭,道:“回稟您,我曾在京都的上京女子私塾讀過書。”
胡楚元哦了一聲,問道:“都讀的什么?”
潘麗美道:“有傳統的文學歌賦,茶道禮儀,也有英語和西洋的自然學科和數學。”
“這樣啊!”胡楚元不僅有點好奇,又問道:“那據你所知,旅居日本的華人中有多少年輕人是在學校讀書的?”
潘麗美道:“大多數都是在華人自辦的私塾讀書,以經史為主,也隨著日本這些年的變化教授一些西洋科學。”
聽到這個答案,胡楚元暗暗高興,決定就在這些年輕人招募一部分。
當然,如果是僅談西洋學科,上海、廣東的一些教會學校有更多的選擇,但在日本生活的這些人大多又精通日語,這就有了更多的空間。
隨后,胡楚元就隨便的和她談一談自然科學,結果還不錯。
日本正在形成的準現代教育仍然是有實力的。
這一點毋庸置疑。
用完晚膳,潘麗美就很得體的告辭離去,繼續讓胡楚元一個人清清靜靜的在心里尋思。
第二天,中村浩司很早就帶了一群人來接待胡楚元,潘容則親自擔任翻譯。
西陣是一個街道,位于京都上京區的黑門上長者町,又名黑門町,這里云集著大量的絲綢紡織工,早年以為皇室和貴族御織而聞名。
隨著京都的東遷,京都的絲綢手工業迅速衰落,至少在目前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繁華和熱鬧。
為了拯救京都西陣的絲織業,京都府在這里聯合了幾百家小織戶坊成立西陣會社,共同投資興建新的西洋繅絲廠和染色廠,一起購買新的機械。
中村家族屬于較為衰敗的武士家族,在德川幕府中后期,家族就在這里經營絲織業,歷經三代人,小有聞名,中村浩司則被推舉為西陣會社木棉分社的分社長。
第一站,他們就到木棉分社去參觀若瓜德。
若瓜德事實上是法國從手動機械向大工業機械過渡的一種產物,全部由生鐵制成,重量較大,占地面積也不小,卻可以由一個人來操作。
由于在法國也經過了漫長的發展,按照織造的精度,若瓜德存在著多種級別,即“100口”、“200口”、“300口”……最高是1200口。
所謂“口”就是機器上的絲孔,數量多少直接決定織絲的精度,包括花紋的數量、種類、圖案等等,達到600口的若瓜德就已經能超過空引機的效果。
若瓜德和空引機的主要差別在于效率,其次是推廣難易程度,只要是經過幾個月的培訓,大多數的織工都能熟練掌握400口到600口的若瓜德,再加上合適的繪紙,這些織工的織造成果就能和少部分的名匠相提并論。
有了一到兩年的操作經驗后,一旦織工開始能熟練的使用1200口的若瓜德,其織造工藝就比空引機、蒸汽機器織絲更加精美,尤其是紋織的圖案、色彩將更加復雜絢麗,效率則又比空引機高出幾倍。
也就是說,若瓜德比空引機更適合在手工作坊中推廣使用,并可以很好的過渡到大工業織絲時代。
當然,若瓜德織機也有很多缺點,首先是貴,單臺的最低價都至少是80美元;其次是上手難度大,需要很長時間的培訓;最后是需要紋紙,而目前的日本并沒有能設計紋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