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上海商界的鹽案余波是越來越猛烈,南潯八牛中的金桐等人破產,使得本已脆弱的上海資本市場進一步的塌陷,上海地價大幅度的下滑,又使得更多的錢莊資金緊張。
這是一種惡性循環,即便沒有涉足到鹽案的商人也受到了牽連。
上海華界的地價則已跌成了菜地價,不足半年前的一成,因為唐廷樞、顧壽松的租界產業沒有在鹽案中被查抄,使得江浙商人相信租界的地業有著特殊的投資價值,租界地價倒還維持在原有的四成。
按照目前的趨勢,只要渡過目前的風波,上海租界地價仍然能有很大的增值空間。
胡楚元決定大規模抄底上海地產,狠狠的賺一筆,為此,他親自返回杭州,通過四叔胡月喬聯系了十多名杭州商人,讓他們做為中間商購買具有升值潛力的上海地皮。
當然,重點是白菜價的楊浦區。
就在胡楚元不動聲色的抄底上海地產時,徐潤那一邊的情況卻愈發危急,高額負債和低價地產已經讓他變成了負資產的人。
被債主逼的走投無路,徐潤只能繼續來找胡楚元,或者說,他又要借錢。
這些天,墉園的正墉館、南園都在緊張的施工。
胡楚元就在英華館辦公,也在這里接待徐潤。
剛踏入這棟別墅的法式客廳,徐潤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道:“胡少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這一次啊,我算是真倒了霉!”
“坐吧,坐下來再說!”胡楚元讓徐潤安靜的坐下來,又安慰道:“有我在,你有什么好急的?”
聽到這話,徐潤整個人就像是要升仙了。
他道:“胡少,有你這話就太好了。你也是知道的,兩個月前,我全部的身價還能有一千萬兩銀子,等我再吃下唐廷樞和顧壽松在租界的地產,總市值更能高達一千八百萬之多,雖然也欠了巨額的債務,可不管怎么說,我還是能有七百萬兩銀子的資產吧?現在倒好,負資產幾百萬兩銀子啦。十幾家錢莊在和我要錢,香港匯理銀行也在要,我不還不行,可一旦還出去,我也只能破產啊!”
胡楚元嘆道:“徐老板,自打我認識你,你來找我三次,里面就肯定有一次是要借錢!”
徐潤無解,他自己想一想,似乎也差不多就是這個頻率。
胡楚元續道:“你還是一次想清楚吧,究竟還缺多少錢!”
徐潤苦笑一聲,道:“說真話,我眼下真有270萬兩銀子的債務必須立刻還,我不還,別人就要倒閉了。另外還有香港匯理銀行的150萬兩銀子的債務,雜七雜八的債務240萬兩。兩個月前,我倒是有能力還,可現在呢,就算將我手上持有的兩千四百多畝地皮全賣掉,也不過就是500萬兩銀子的市值。我現在幾乎是白辛苦了二十年,身無分文。”
胡楚元問道:“前些天不是剛給了你85萬白銀嗎?”
徐潤微微嘆息,道:“哪里夠用?”
胡楚元又是一聲感嘆,道:“我最近也有大動作,需要大筆的資金運作,可也不能不幫你。這樣吧,你想個一次性解決問題的辦法,免得我一次次的借給你大筆資金,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填滿這個無底洞。”
徐潤微微一怔,道:“我這一次來找你的時候之前就想好了,我要將名下所有地產都集中在一家公司,總市值約有630萬兩白銀,你出270萬兩白銀買下42.85的股份。只要有你入股,香港匯理銀行和其他商人就不會急著和我要債,大家都知道你的資本最充裕。等一年之后,熬過這場風波,租界的地產肯定能回升到原先的價位,到時候,你至少能賺四百萬兩銀子。”
胡楚元道:“也行,但我不會直接以我的名義入股這家公司,表面上還是你獨資持有的公司,可你的債務會由我來擔保。另外,我已經決定抄底上海地產,但你不要對外說,只用你的那些空殼地產公司幫我買地皮,也繼續用你的名義。每買一筆,我給你3的管理費。”
徐潤高興極了,贊道:“胡少啊,你這個時候進入上海地產真是找對了時機,過了這個村,那就沒有這個店了。可惜啊,我的資金都被套牢了,要是我還有個二百萬兩銀子,我指定立刻抄底。”
聽他的意思還是想借錢一起抄底,胡楚元道:“很快就要收購夏絲了,我肯定要準備一大筆資金,所以,暫時也不可能繼續借錢給你。”
徐潤匆忙解釋道:“胡少,你能幫我保住現在的身家,我就已經是感激不盡了。說實話,今年確實是你重新殺回生絲市場的最佳時機,一邊是抄底地產,一邊是重掌生絲,兩邊都要巨額的運轉資金,還真是不好選擇。”
胡楚元苦笑。
他只是做個為難的樣子給徐潤看看,對于有阜康錢莊和公濟當鋪可以調動資金的他,完全是能兩邊一起做的。
送徐潤離開,他就繼續加大力度在楊浦收購地皮,同時也開始謀劃著今夏的生絲收購戰……這一次,他不會再繼續做一個旁觀者了。
幾天后。
預感鹽案風波即將達到谷底,胡楚元聯系了南潯富紳龐云鏳、陸熙元,為他們提供債務擔保,暫時避免了兩人的破產,并和他們達成了一個長期有利的合作協議。
他終究還是要在南潯做生意的,不能得罪光所有人。
公元紀年,1897年5月6日。
光緒五年,閏三月十六日,立夏。
美國駐華特命全權公使George-F-西華德正式向上海道臺楊昌浚提交了一份關于新增租界的申請,這種申請,每隔幾年就回出現一次,真正要想達成協議,怕是要等上幾年的時間。
可是,這一次的談判速度非常快,雙方在洽談了半個月后就簽訂了《租界新增及清美貿易補充協定》,在楊浦新增租界面積3720畝,而美方給予中國為期十年的生絲和茶葉的最惠國待遇。
在這個利好消息的刺激下,上海經濟立刻以驚人的速度回暖!!!
就在這時候,一年一度的收絲大戰也正式拉開了帷幕。
以沙遜、怡和兩大洋行為首的洋人們摩拳擦掌,雅各布-伊利亞斯-沙遜先生和詹姆士-約翰斯頓-凱瑟克爵士召開了上海絲業會議,很高調的一致表示,他們將會派自己的買辦深入到南潯、蘇州購買生絲。
總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胡雪巖的兒子掌握江浙生絲霸權。
這是所有洋人的一致決議,做為新任的美國駐上海總領事官菲斯特-德拉諾先生,還在會議上被列為貴賓。
會議結束后,以鄭觀應、唐瑞芝為首的廣東買辦們就像是拿到了圣旨,欣喜不已,因為這意味著洋行將會給予他們更多資金和權力,用洋人的錢和胡楚元過招,正合他們的心意。
以鎮海方氏家族為首的寧波商幫笑了。
胡楚元不是說要讓江南商行踏足鹽、絲、茶、棉、糖五大產業嗎?不是說每個產業都要做到最好最大嗎?那就來看看吧,看看他能否先闖過生絲這一關。
胡楚元不是說,要將阜康錢莊建成江南第一錢莊,超越上海九大錢莊嗎?
要知道,上海九大錢莊,寧波人就占了六個。
這六大錢莊中,新方家和老方家各占三個,不湊巧,他們和胡楚元就同住在寧波路上,大家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還好胡楚元通常也不出門。
已經夠亂了,盛宣懷卻悄悄抵達了上海,住在鄭觀應的公館里,手里捏著三百萬兩的銀票,另外還有上海輪船局的兩百余萬兩公款。
胡楚元不是說要拿下山東鹽業統銷權嗎?
好啊,那就先讓你自顧不暇吧!
當然,這些人都明白,胡楚元恢復他老子胡雪巖當年的霸氣,奪走江浙絲業半壁江山已成定局,財力、關系、政治……這些因素決定了他是很難被阻止的。
可代價總是要讓他付出的,而且會是很多的代價,稍不留神就能讓他損失慘重,大傷元氣。
所有人都想起了唐廷樞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胡楚元這個小子太獨,要是讓他成了氣候,大家都沒有好日子過。
不能讓“胡匪”獨霸江浙絲業,絕對不可以,否則……大家的以后靠什么來賺錢呢?
布局啦!
就在哄鬧的局面中,緊縮了幾個月的資金開始松盤,大量的資金伴隨著洋人買辦和寧波商幫的步伐涌向江浙,都想要搶在生絲全面上市之前就拿下盡可能多的份額。
可是,很快……所有持著大筆資金沖進江浙的商人卻突然發現市場已經變了,今年的生絲收購大戰……似乎打不了,有錢無處花。
半個月過去了,生絲開始全面上市,沖在最前的怡和洋行首先吃了一個悶虧,第一個撤退。
沙遜洋行、萬寶洋行……緊隨其后。
終于發現今年的局勢異常怪異,洋行們紛紛退出收購戰,將原先交給買辦們的資金悉數抽回,轉而由旗昌洋行牽頭,首先和胡楚元達成協議,根據胡楚元制定的市場規則支付不同的購價。
洋人一撤,寧波商幫孤掌難鳴,手里捏著大把的錢卻又不知道如何下手,抬價吧……不敢抬,不抬價吧,一斤好絲都收不到。
怪異的一幕發生了,就在這一年的生絲收購戰中,往年的各大主角紛紛只能坐在旁邊看戲,眼睜睜的看著江南商行和江南絲業合作社將絕大多數的生絲卷走。
太可怕了?
所有的絲商都想不透,所有的絲販們都糊涂了……難道就從今年開始,江浙的絲業將由他胡楚元一個人說了算。
怎么會這樣?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今年的生絲市場也太可怕了吧,有錢居然買不到生絲?
或許很多年后,今年的江浙生絲收購會成為一個經典的案例,永遠留在哈佛等等著名商學院的教材中。
胡楚元極其經典的給所有人都上了一課……制定規則才能操控市場。
僅僅是半個月的時間,胡楚元就通過江南商行和江南絲業合作社收購了特級生絲63萬斤,一級生絲237萬斤,二級生絲72萬斤,三級生絲5萬斤,總計377萬斤,占據今年江浙兩省春絲產量的74。
怎么可以這樣?
所有人都不明白,糊涂啊!
有咩搞錯?
還好,胡楚元給洋行聯盟的生絲出口價并不高,大體維持往年的標準,特級生絲每斤6.8兩,一級生絲每斤5.2兩,二級生絲每斤4.5兩。
因為只有中國才可能出現真正的特級絲,胡楚元將特級生絲的定價拉的比較高,一級絲主要是太湖絲,數量較大,價位定在5.2兩。
通過巨大的價格落差,他有意要刺激絲農更積極的抓質量。
三級生絲沒有出口定價,因為洋人不要,在機器繅絲的過程中,三級絲的質量很不穩定,不能依據特點進行細密加工一直都是機器工業的弱點。
好吧,認你狠。
幾乎所有人都只能這么感嘆。
都知道胡楚元會彪悍一下,可彪悍到這種程度,實在讓人無法接受。
大家就是不明白,為什么莫名其妙就集體敗給他了,他不就是一個人嗎?
洋行們都是心有余悸,暗中喘了一口粗氣,原先都以為會吃大虧,可沒有想到——胡楚元還挺賣國的,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就將生絲賣給他們,他們轉手賣到國外就能謀取每斤3兩銀子以上的暴利,在上海繅絲的話,轉手一賣都是近10兩銀子的國際價位。
他們只是擔心……明年,胡楚元會這么便宜的賣絲嗎,江浙絲業可已經都落到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