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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裁員

  即便等不到沈葆楨的全力支持,有了何璟從京師從回來的委任公函,胡楚元在福州船政內部能夠做到的事情也變得特別多。

  第二天的一大清早,他就福州船政的大小官員全部聚集在船政衙門的后花園里,而且都要帶上自己的官印,他喊一個就進去一個。

  胡楚元倒也沒有時間一個個單獨糾纏,第一批就將船務局會辦吳正丙、軍火局會辦李祖光、水雷局會辦葉大同、銅元局會辦張百熙、電報局會辦楊鈞五個人喊進來。

  除了張百熙,其余四個人都是同治年間進士出身的福建人,因在翰林院大考被列為四等,沒有機會補缺出仕。衙門開辦不久,吳正丙和李祖光就被沈葆楨招入衙門,葉大同和楊鈞則是在丁日昌任船政大臣時招入。

  等五人進入書房,胡楚元就讓胡榮給他們一人一份財報。

  張百熙的情況尚好,其余四人稍一翻看,登時滿頭冷汗如雨,匆忙都嚇的跪下來道:“提調大人,我等都是冤枉啊。”

  “哦?”胡楚元冷笑一聲,道:“那是本官冤枉你們咯?”

  “這……?”四人一時不敢再辯,到底有沒有貪污克扣,他們自己心里清楚。

  只不過,他們一直覺得自己克扣的數額還算是比較少的,每年每人也不過三四千兩,相比他們同年的那些進士,都算是很小心謹慎了。

  胡楚元可不這樣想,別人是能夠收稅的官,損的是朝廷稅收,這些人損的是用來造艦的錢。

  他冷冷的哼一聲,道:“我給你們兩個選擇,第一,我上折子給總督大人對你們革職查辦;第二,你們自己開缺走人。”

  一聽這話,四人都知道胡楚元不是簡單的嚇嚇他們。

  吳正丙索性一哼聲,硬道:“提調大人,你不過是個舉人,無級無銜出任提調,居然也敢越俎代庖,未免有些太過分了。”

  通常,出任船政提調的同時要外加一個常見的官銜,比如福建補用道,或者是加布政使銜。

  胡楚元正處于丁憂,這些加銜的辦法就不適合他,只能用自己的正五品世職替代加銜,可是,加銜的級別不夠,至少是鎮不住吳正丙這些人,更鎮不住加布政使銜的葉文瀾。

  “哦?”胡楚元又是一聲冷笑,當即將何啟功送來的委任公文由胡榮托給吳正丙過目,隨即,他問道:“怎么樣,本官有沒有權力查辦你們?”

  “這……?”

  一看到公文上面有軍機大臣奕和老上司沈葆楨的章印,吳正丙就真的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算是栽了,眼下的胡楚元完全有能力立刻革他的職務。

  他更清楚,以胡楚元的權勢,捏死他就像是捏死一只螞蟻那么容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吳正丙只能收起那份進士出身的囂張勁,和胡楚元道:“還請大人擔待,下官家中十余口人,唯靠下官這份薪俸養活,上有老母,下有子女。下官必當痛改前非,絕不再犯!”

  張百熙也上前一步,和胡楚元稟道:“提調大人,貪克之事是衙門的積弊,積弊雖深,但也可以扭轉。吳大人是本衙的老臣,精通造船和各項大小事務,非普通官員可比,勞苦功高,還望大人多加體諒,寬恕他一次,暫時留任,以觀后效!”

  胡楚元微微點頭,和吳正丙道:“既然如此,吳大人,我就給你留一份情面。若是還有下一次,我絕不輕饒!”

  吳正丙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匆忙道:“大人放心,下官日后必當痛改前非。”

  他剛說完,李祖光等人一看局勢還可挽回,紛紛上前跪拜道:“提調大人,我等也知錯了,還請大人寬宏,下官日后必當誓死報效,不辱朝廷和大人的重托!”

  “都起來吧!”

  胡楚元本來就不想真的炒掉他們,道:“和其他同級的官員比較,你們貪克的數額并不算過分,身為官員,日常開銷必然也不少,家人親友都習慣仰仗你們接濟。可是,各位大人,你們要明白自己是在辦什么事,你們不是一個收厘金的稅官,也不是一個知府知縣,你們是一個船政的官員,你們要造的艦船軍火是用來保衛國家不受洋人欺辱的。你們克扣三千兩,衙門就要損失六千兩銀子,這么克扣下去,我們能造幾艘艦船用來保家衛國。別說是保國,就算是保衛福建都成問題。”

  吳正丙等人怔了良久,確實有些自慚,也挺委屈。

  人生不易,處處都要用錢,身為四五六品的官員總要有官員的氣派,開銷自然不低。

  胡楚元給胡榮使了個眼色,胡榮就各給吳正丙五人一份信封,他們將信封打開,發現里面都有一張面額三千兩的銀票,不免又有些詫異。

  胡楚元則道:“社會就是這樣,聽說你們是官員,親朋好友都會來投靠,父母妻兒也會給你們壓力。我希望各位對手中的權力要慎用,我每個季度抽檢一次,每年全審一次,只要沒有問題,大家都會有一筆年金補貼,這些支出都由我個人出錢,希望你們能夠明白我的苦心,恪敬職守,凡事都要秉公辦理,將衙門的資金一錢一厘都要用到實處。”

  聽完這番話,張百熙不由得唏噓感嘆道:“大人一心為公,下官敬佩萬分,必定不敢有半厘的差錯!”

  吳正丙、李祖光四人余悸在心,也道:“我等敬佩萬分,不敢再有半點差池。”

  胡楚元微微點頭,讓五人離開,又將文案、支應、報銷、發審、稽查五處的司務和參議,總計十四人都請了進來。

  胡楚元也算是看清楚了,這些負責監察船政衙門的官員是屁用沒有,存在的意義只是增大了其他官員貪污克扣的成本,還得帶著他們一起分錢。

  除了報銷處的司務屠仁守,胡楚元直接讓其余十三人自己開缺離開。

  他就是這么清理的,對辦理實務的官員警告一下,裁撤幾個特別貪腐的,以及那些沒有多少意義的,負責審查、參奏、監管,還有行政的官員裁撤七八成。

  他也不上奏查辦,那樣太麻煩,罪證一擺,要么保留官銜回家等著其他衙門的空缺,要么就繼續留下來等他參奏。

  誰敢和他硬扛?

  大家都只能灰溜溜的走人,好歹還有幾百兩銀子做遣散費。

  胡楚元下手極狠,一個上午就將衙門五十七名官員裁撤了三十九人,尤其是對那些負責采購的商吏,負責監察的各處官員,一刀砍干凈。

  這些人的底細,他早已摸清楚,不可能對他構成威脅。

  隨后,他將文案、支應、報銷、發審、稽查五處和電報局合并,只設總務處、財務處、監審處,任命張百熙為總務處司務,戴鴻慈升任銅元局會辦,財務處司務由屠仁守出任,同時署理監審處司務。

  他又將軍火局、水雷局合并為軍工局,由李祖光擔任會辦,另開機輪局,由葉大同暫任會辦,而原任電報局會辦楊均則暫任化工局會辦。

  經過這么一整頓,福州船政衙門就成了胡楚元的天下,凡事真正是能做到他說了算的地步。

  不過,他還沒有找葉文瀾談一談呢。

  葉文瀾。

  這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十四歲就跟著叔父一起下南洋做生意,因為精通南洋各島的方言而聞名,還因此得到了沈葆楨的賞識,從此就在船政衙門幫助沈葆楨處理私賬。

  他何曾想過自己也有今天,十三年的光陰一晃而過,居然能官居二品,加福建布政使銜。

  他想,我能有今天,這一切的一切都得拜謝沈葆楨啊!

  抬起眼簾看看眼前這些舊日的同僚,他實在說不清胡楚元到底在盤算什么事情,他只能默默地喝著茶,任由舊同僚心急如焚。

  “葉大人,您倒是說個話啊?”剛被裁撤的稽查處司務黃維才急不可待,滿頭大汗,為了撈回自己的職務,他只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葉文瀾的身上了。

  “是啊,葉大人,眼下這個時候只有您能力挽狂瀾了,我看胡楚元那小子分明是要作亂,想將船政衙門據為己有,所以才將咱們都裁撤了。”又有人憤憤不平的咬牙切齒。

  葉文瀾依舊是不說話,火還沒有燒到他的頭上,他急什么呢?

  掃視一圈,他也看出來了,被胡楚元裁撤的這些人都是些閑差,平日里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本領,就他們干的這些事,在外面給二十兩銀子的年薪就能招來幾千個。

  將這群人一裁,衙門每年至少能節省七八萬兩銀子的開支,算上貪污克扣的錢,那至少能節省二十萬兩銀子。

  葉文瀾心里冷笑。

  他想,可是……這些人也不是好惹的,沒有關系網是進不了衙門領閑差的,就這幫人的背后,那至少有幾個道臺,幾個知府,恩師同年一大堆。

  見他遲遲不肯表態,黃維才只能繼續挑唆道:“葉大人,您現在要是忍了這口氣,胡楚元那小子必定以為您怕他了,到時候肯定會欺壓您的。我算是看清楚了,這個胡楚元仗著他和總督大人是親戚,就想在咱們衙門里只手遮天,到時候,我怕啊……沈大人留得那筆……!”

  葉文瀾忽然咳嗽一聲,制止黃維才繼續說下去。

  他冷冷的一抬眼簾,和黃維才等人道:“各位大人,要我說啊,你們都上了他的當。你們也都是有關系的人,真的要鬧起來,總督大人也未必就會一概將你們撤光,真吵起來,那還不知道是誰吃虧。這倒好,你們自己就先同意開缺離職,還領了人家的遣散費。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遣散費都拿了,你們還能怎么著啊?”

  “這……?”黃維才預感不妙,立刻又勸說道:“葉大人,難道您也怕他?”

  挑撥,激將……!

  葉文瀾在心里哼哼的冷笑,他想,黃維才,你不明白我是什么人啊,我是個商人,說得再高也就是個官商。

  官商也是商人啊!

  做生意講究門路,不錯,胡楚元確實比葉文瀾的家業大幾倍,甚至是十倍,關系網更龐大,靠山也多,可在南洋這一路段的生意上,葉文瀾的優勢還是很明顯的。

  他有著這個倚仗,當然也不怕胡楚元對他怎么樣!

  他是商人,胡楚元何嘗不也是商人。

  商人都是要賺錢的,他有門路,胡楚元有權勢,大家合作,各得其所。

  所以,他堅信胡楚元不會為難他,這一點,他和眼前的這些舊同僚完全不同。

  想到這里,葉文瀾就感嘆一聲,和黃維才道:“黃大人,您這番話真是問的沒有道理。胡楚元是誰啊,他的家業比我大十倍,親弟弟是閩浙總督何大人的大女婿,他自己還是左宗棠的幕僚出身,深受器重。你要知道,他出任船政提調還是沈葆楨沈大人提的名,你更要知道,他所掌持的江南商行可是兩江衙門和閩浙衙門的錢庫。何止是我怕他?在江南五省的地界上,您不妨去找一找,看看有誰是不怕他的?”

  頓了頓,他又和黃維才續道:“就算是黃大人的姑父,興泉道臺黃季舒黃大人也應該是很怕他吧,何況我呢?”

  “這……這個!”黃維才一時語噎,臉色愈發漲紅。

  看他要翻臉,葉文瀾立刻笑談道:“各位同僚也不要太在意,朝廷的空缺還是很多的,這里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同僚一場,各位請留下來在我這里吃頓散伙飯,臨行的時候,我也給各位送一筆盤纏,若是我知道哪里有了實缺,必定會提前知會各位一聲。”

  聽他這么一說,大家就知道挑唆葉文瀾領頭鬧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他們也只能接受被衙門掃地出門的事實。幸好,葉文瀾也有一筆錢要送給他們,大家就不再說什么,先留下來吃飯,再慢慢和胡楚元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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