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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質問

  七月流火,夏去秋來。

  今天正是七月初一,但天氣還是一如既往地炎熱。

  褚云攀正在淮芳二樓雅座里聽戲,大堂的戲臺上,若蘭姑娘正一身鮮紅嫁衣,甩著袖子,悲悲切切地唱著《啼花芙蓉》。

  但今天的戲客們,卻不怎么專心聽戲,一是這出戲再好,聽多了也有些膩味了。二是昨天京城里出了一場大笑話,那就是張家閨女在太子側妃待選名單里被除名了。

  這原本沒什么,但結合幾個月前新郎帶著小姨子私奔這場大戲,倒是讓眾人暗爽了一把,感嘆這叫報應。

  褚云攀聽著下面戲客討論張曼曼的事情,唇角翹了翹。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太子貪圖白家姑娘的美色,張曼曼只能讓賢了。

  “予陽,把小二叫過來。”褚云攀說。

  予陽答應一聲,就轉身離開,不一會兒,小二就走進來:“這位客官,不知有何吩咐?”

  “這出《啼花芙蓉》都唱好幾個月了,怎么下集還沒有?”褚云攀道。

  小二臉上一僵,一臉為難:“快了快了。我們也在催,實在是寫戲的那人還未寫出來。”

  褚云攀嗯了一聲,望向對面的雅座,因為遠,只瞧著似是一個淡淡的白色身影。

  褚云攀又想起上次在德明班跟葉棠采聽戲,葉棠采在吃鴨子糕的樣子,一只只黃澄澄的鴨子糕被她吧唧一口咬掉,唔,真好看。

  “你們這里有鴨子糕么?”褚云攀說。

  “鴨子糕?哦,我們這沒有,客官想買回去哄小孩?”小二說。

  哄小孩?他是想買回去哄媳婦……想到這,褚云攀垂下眼,他這樣好像跟她太親近了,還是保持距離吧!

  “客官要的話,小的可以到前面的糕點鋪買。”小二殷勤地說。

  “不用。”說著就站起身來,“不早了,咱們走吧。”

  小二連忙把主仆三人送下樓。

  三人上了馬,要往城北而去,路過書鋪的時候,卻停了下來。

  “三爺要買筆墨?”予翰道,他記得家里筆墨多著。就梁王殿下送的績溪松煙就有好幾塊。

  “下去買點東西。”褚云攀說著就翻身下馬,把僵繩給了予陽。

  予翰跟著褚云攀進書鋪,以為褚云攀會挑選筆墨紙硯,不想他卻走到一排排四書五經里面翻找,最后居然捧了好些書出來。

  予翰一看,就驚了,只見全是四書五經的注解文。

  “三爺……你難道想科考?”予翰臉上僵了僵,一臉不敢置信。

  褚云攀俊臉紅了紅:“突然……又想考了,技多不壓身。”

  予翰那表情像是見鬼了一樣,他記得梁王不止一次地叫三爺走科考,但三爺死活不愿意,說褚家兒郎去科考,實在太可笑了。還說將來只去戰場,不進科場。

  褚云攀出了書鋪,就翻身上馬。

  “哎,買什么好東西了?”予陽笑著說。

  不想,褚云攀卻一夾馬腹,就走了。

  “三爺,等等我啊!”予陽正要上馬。

  予翰卻拉了他一把:“三爺買了一堆四書五經注解的書。”

  “什么?三爺要科考?腦子被門夾著了?”予陽一臉不敢置信。

  “反正好像是這樣決定了。”

  “但這事與咱們現在走的路不同啊?”予陽皺起了眉。

  現在他們一邊蟄伏,一邊暗地里給梁王辦事。梁王說,等到三爺十八歲,就出京去西北,投入康王麾下。

  隱姓埋名地一步步向上爬,等打出了名堂,他又是曾經將門世家的褚家兒郎,不論西北還是應城一有空缺,康王定會舉薦請示,皇上很會把兵權給褚云攀。

  當然,想像很美好,現實挺殘酷的。因為所有一切,都得打出名堂才能實現。

  但戰場不是科場,失敗了還能重來一次。戰場上失敗了就是死!

  當年梁王就問過褚云攀,問他想科考入仕還是上戰場?

  少年意志堅定,毫不猶豫地說要上戰場,拼功名!

  褚云攀騎著馬一路飛奔而去,低頭瞟了一眼放在身前的那一捧書。

  明年二月,他就十八了,跟梁王約好這個時間會前往西北,但現在,還是先拖一拖。

  只此一去,他可能就死在外面,跟他的那些叔伯一樣,運回來的會是一具具冰冷的尸體。

  他與她不是真正的夫妻,他若死在外面,她再嫁即可。但別人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到時難免會有人嘲諷她嫁的男人不自量力。

  至少他在此之前,考取功名,讓她風風光光的,也讓這段婚姻不至于成為一場笑話。

  “三爺!三爺等等我們呀!”

  身后響起一陣陣的馬蹄聲,卻是予陽和予翰追上來了。

  幾人已經進入了長勝街,褚云攀也勒了馬,讓馬慢了下來,緩緩地走著。

  “三爺,你真要科考呀?”予陽一邊喘著氣一邊說。

  “嗯。”走過定國伯府的正門,褚云攀抬起頭,只見褚家大門楣破落,圍墻灰暗失色。朱漆大門早已不再鮮紅,獸頭錫環黯亞,上面一排排的浮漚釘已經掉了好幾個。

  褚云攀垂頭,讓馬拐了個彎,走向西角門。

  遠遠的,只門小宗正蹲在西角門外,正跟一名少女說話。

  那名少女十七八歲上下,穿著嫩黃色的比甲,頭上梳著雙環髻,一邊戴著一個赤金梅花流蘇簪子,典型的丫鬟裝束,卻通身氣派。

  那少女跟小宗不知說了什么,然后轉身,朝著這邊走來。經過褚云攀時,不由地抬頭看了褚云攀一眼,然后垂首而去。

  褚云攀華麗的眉目輕染寒霜,這名少女,他認得,是太子妃的心腹,名叫琴瑟!

  因為是敵對關系,太子府上每一個人,褚云攀幾乎都有印像。現在居然看到太子妃的心腹出現于此,褚云攀自然狐疑和警惕。

  走到西角門前,褚云攀翻身下馬。

  “三爺,你回來啦!”小宗笑嘻嘻地說,他坐在板凳上,翹著二郎腿,不住地抖著。“今兒個又到哪個戲樓捧哪個花旦的場了?”

  “小宗,剛才那姑娘是誰呀?長得真漂亮,不會是你在外頭的相好吧?”予陽嘿嘿笑著。

  他雖然常跟褚云攀外出,但卻沒有褚云攀的記憶力,所以不知道剛才的是太子府上的人。

  “若我有這么一個貌美如花的相好,我死在這里都甘愿。”小宗說,“這是來送帖子的。”

  “給何人送帖子?”褚云攀俊美的臉沉了下來,已經隱隱猜到。

  “給三奶奶呀!”小宗說,“上次好像說是三奶奶的娘家人,但今天問,她又說不是,也不說是哪府的。上次來送了一次,這是第二次啦!但三奶奶卻出了門,我讓她把帖子給我,等三奶奶回來后轉送給三奶奶。但她死活不愿意,說要親手送到。”

  “上次是什么時候?”褚云攀冷聲道。

  “這個……”小宗想了想才說,“是靖安侯府的老太太壽辰之前。三爺……”

  褚云攀卻把韁繩甩下,快步進了門。

  予陽連忙牽上褚云攀的馬,跟在后面:“三爺。”

  褚云攀沒有理會他們,一路快步而去,最后來到了穹明軒。但穹明軒卻大門緊瑣,顯然主仆三人一起出門了。

  褚云攀面如寒霜,又往回走。

  予陽和予翰才走到蘭竹居附近,看到他連忙上前:“三……”

  褚云攀卻越過他,走向西角門。

  “三爺,你又去哪?”予陽和予翰連忙追上他來。

  “剛才那個丫鬟,是太子妃的心腹。”褚云攀冷冷道。

  “什么?”予陽驚叫一聲,汗毛倒豎,“太子妃的丫鬟……怎么跑到咱們這破地方了?難道從哪里知道三爺給王爺做事,所以來刺探什么嗎?”

  “小宗剛才說,她來找三奶奶。”予翰臉色發沉。

  “三奶奶?三奶奶怎么跟太子扯到一起了?”想到這,予陽臉色鐵青,“她背叛三爺了,奔到太子那邊了,咱們不該信她的!”

  太子勢大,換了個人也會依附他。

  幾人已經走到了西角門的馬棚,予陽才剛剛綁好了馬,現在又得解了。

  “三爺,咱們現在去……”予朝小心地看著褚云攀。

  “去找梁王。”褚云攀把馬解了下來,然后翻身而上。

  “對對,咱們去請罪并告她一狀。”予陽也急急地上了馬。

  幾人騎著馬出了門,小宗看著他們又出門,就怔了怔:“已經午是地,三爺怎么不在家里吃飯?”

  “干你啥事?”予陽回頭瞪了他一眼:“淮芳樓的若蘭姑娘又有新戲,咱們去看不行?”

  小宗被他吼得嘴角抽了抽:“行。”

  梁王府——

  午時二刻,正是梁王府的午飯時間,蘋汀小筑,梁王府的正房正院。

  一群丫鬟正在飯廳里排排站著,楠木嵌螺鈿云腿細牙桌上擺滿各種菜肴,桌傍只得二人,一個是梁王,一個是名粉衣少女。

  飯廳除了湯匙碰觸碗碟的聲音,毫無聲響,一頓飯壓抑又沉悶。

  “咳……”粉衣少女突然輕咳了一聲。

  梁王放下筷子冷冷望她。

  少女被他的視線逼視著,只好怯聲道:“魚刺,卡著了……”

  “吃頓飯你都能卡著,腦子在哪里?”梁王冷笑,滿眼都是嫌棄。

  少女眨巴了大眼,垂著頭不敢作聲。

  “王爺。”彥西走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什么。

  梁王拂衣而起,轉身快步出去了。

  少女看著他身影消失的方向,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就不能偶爾不回家吃飯么?跟他吃飯,菜不能多夾,飯不敢多扒,連喝口湯,都得瞧他的眼色。

  她喉嚨里卡得痛極了,想吃也吃不下了。就放下筷子,站起來,提著華麗繁復的衣裙跨過門檻,走了出去。

  身后那一排丫鬟徑自收拾碗筷,無人理會她。

  梁王喜奢,他的書房寬敞而華麗,左則靠墻立著兩個大大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名式書籍,但那些書籍卻極為嶄新,顯然主人不常翻動。右則卻是博古架,上面擺滿珍貴瓷器和盤景。

屋子正中是一張大大的黑漆檀木蛟龍,上面名筆林立,插滿筆筒  梁王回到書房,就見褚云攀冷若冰霜地立在那里。

  梁王看了他一眼,走到檀木書案后坐下:“褚三,你來了。”

  “王爺……”予陽站在褚云攀身后,想到葉棠采的事情,臉一陣青一陣白,很是愧疚,正不知如何請罪才是好。

  褚云攀卻冷冰冰地開口:“太子府,是王爺叫她去的?”

  予陽一驚,是王爺叫她去的?予翰卻早猜到了,梁王怎么可能讓葉棠采在他的眼皮之下跟太子府不清不楚。

  “是她跟你說的?”梁王不冷不熱地說。

  “碰到太子妃的心腹給她送帖子了。”

  “嗯。”梁王不緊不慢地應了一聲,這件事褚云攀遲早會知道,他也沒打算瞞著他,但他告訴褚云攀,或是褚云攀自己發現與葉棠采主動告訴是有差別的。

  葉棠采告訴褚云攀也可以,但若她帶著抱怨,或是打著挑拔的意圖說這件事,那就留不得。

  “殿下明知道太子是個什么人,你讓她過去無疑于送羊入虎口。”褚云攀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惱火。

  梁王卻幽幽地看著他:“以前我們不是說過嗎?為了向上爬,可以犧牲一切,利用一切!”

  褚云攀一怔,的確,這是他說過的話,而且一路以來也是這樣過來的。但唯獨只有她……

  “本王知道,就算真的愿意犧牲一切,利用一切,但也需得是自己的東西才行。”說著梁王拔下手中一枚碧玉板指,“就如這枚板子,現在本王說,為了討美人一笑,本王愿意摔了它。但你若想討美人一笑而摔了它,那就不行。而葉棠采就像這枚玉板指。但她,不是你的真正的妻子,更不是你的東西!”

  褚云攀沉默下來,她的確,不是他的東西。

  梁王繼續道:“你們認為本王利用她,但利用又如何?褚三,這些年,本王一直利用你為本王辦事,你也是愿意的。本王謀皇位,你要謀功成名就。而她,你焉知她不愿意?你不信,就親自問問她去。彥西,去把葉姑娘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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