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婷的山藥排骨湯我想很久了,今天終于能喝到。”葉筠嘿嘿笑著,一邊砸巴著嘴。
殷婷娘一邊把書架上的書往進書箱里放,卻是雙眼微閃,與許瑞對視一眼,然后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來:“筠哥兒,下次吧,今天怕是不行了。”
“為什么呀?”葉筠一臉的不解。
許瑞笑而不語,一臉神秘的模樣。
葉筠更不解了,歪著頭望向殷婷娘:“姨婷,今天瑞弟回來,爹又不在,咱們做一桌好吃的,也算是賀了瑞弟中舉嘛。”
“可是,今天真有要事。”許瑞呵呵一笑。
“什么事?有什么事瞞著我?”葉筠裝作一臉狐疑,更好奇了。
“你猜猜?”許瑞突然笑著道。
“你不會是約了別人吧?”葉筠玩笑道。
“是,就是約了別人。”殷婷娘小小的瓜子臉帶著笑意,望過來。
葉筠一怔,佯裝不悅:“是誰?比我重要?”
“對!”許瑞還是點頭。
“嘿,我才不信。”葉筠輕哼一聲,但見他們再三推阻,他也是個貼心的,就說:“我知道了,定是要請姚夫子吃飯是不是?”
許瑞和殷婷娘對視一眼,笑得意深長,許瑞道:“你說呢?”
“什么你說我說的,行啦,我還是那種不懂事之人?瑞弟能中,也是多得姚夫子的栽培,第一時間自然先謝他。”葉筠嘿嘿笑著。
許瑞道:“果然還是大哥最明事理了。”
“那還用得著說。”葉筠拍了拍許瑞的肩膀:“你們先跟他們賀吧,明兒個我再來,到時你們可要準備好我最愛的山藥排骨湯。”
今天不能如愿跟他們母子吃飯,葉筠雖然有些失望,但見著他們母子因著自己而開心,他就有一種成就感,心里也暖洋洋的。
葉筠一邊吹著口哨一邊離開。
殷婷娘看著他出了書房,穿過庭院時,還跟陳媽打了一聲招呼,最后才出了院門。
殷婷娘這才收回視線,撲哧一聲,笑了:“筠哥兒啊……真是越來越逗趣了。”
“呵呵,是的呢!”許瑞笑得溫和,眼神里卻掠過深深的嘲諷。
母子二人把屋里的東西收拾整齊,更換過衣裳,這才出了門。
二人坐著小馬車,走了一刻多鐘,才來到了京城最好的酒樓,燴味天下。
母子進了酒樓,只見大堂擺設精雅,立刻有一名小二殷勤地迎上前:“二位,不知可有訂座?”燴味天下幾乎天天客滿。
“已經訂了,二樓白露雅間。”許瑞說。
“好,二位請。”小二笑著領著二人上樓,經過好幾個廂房,才在倒數第三間停下來。
只見精致的雕花木門前,掛著一塊楠木牌子,上面寫著“白露雅間”四字。
“請。”小二推開門來。
殷婷娘和許瑞便走了進去,小二立刻關上門。
入門就是一個大大的魚躍龍門插屏,繞過插屏,就見一張大大的圓桌,上面鋪著紅綢。
窗下是兩把牡丹團刻楠木太師椅,一個瘦削的人正面向窗外,背對著他們站著。
那人頭戴緇布冠,穿著藏青團花錦袍,身影微佝,聽到聲響便回過身來,不是別人,正是葉鶴文。
葉鶴文看到許瑞母子二人,老臉便有些怔怔的。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到自己的孫子,也是第一次與他接觸。
只見眼前的之人一身灰白滾藍邊的標準書生袍,頭戴黑色的書生軟帽,容貌與殷婷娘有三份俏似,沒有多俊美,卻渾身書卷氣,活脫脫一個飽讀詩書的學子。
這正是他夢想中的孫子形象啊!
葉鶴文只感到心潮澎湃,瞬間眼圈就有些紅了,他蠕了蠕唇,想叫他,但到底心中傲氣,沒有叫出口來。
許瑞卻上前兩步,一臉感動地看著他,朝著他作了的揖:“祖父。”
聽到這一聲“祖父”,葉鶴文的傲氣終于土崩瓦解,連忙上前扶著他:“起吧!你這孩子……真是的,不必多禮。”
“要的。”許瑞抽了抽鼻子,紅著眼圈,干脆撲通一聲,跑了下去:“孫兒一直孺慕著祖父,但……娘告訴孫兒,咱們不能破壞了祖父家里的平靜,一輩子也不可能認回去。孫兒難過……只能在心里念著祖父,遠遠地看著祖父。哪里想到……會有與祖父相認的一日。”
說著,就伏下身子,朝著葉鶴文磕頭。
葉鶴文見著,鼻子都酸了,瞧著他磕頭,便直點頭:“好好好!我的乖孫!”
說著就伸手扶他起來,當看到后頭的殷婷娘,葉鶴文皺了皺眉,他以前一直仇視著殷婷娘,現在弄得要跟她和好,便有些尷尬和無所適從。
許瑞說:“這些年來,我在農村里吃苦,窮得差點連課業都停了,若不是娘天天給大戶人家洗衣服,我就不能繼續念書,也沒有今天。”
聽著這話,葉鶴文又見她柔柔弱弱的模樣,臉色才緩和了一些:“都坐吧,不要站著。”
幾人在圓桌傍落座,葉鶴文道:“考得如何?”
許瑞道:“家里錄了一百四十三名舉子,我考到了七十七名。”
葉鶴文聽著,這名次可不如褚云攀,但這是自己的孫子,自然比褚云攀好。昨天在張家不是說了嗎,那是走了狗屎大運。所以他孫子最厲害。
“瑞兒已經很厲害了。”葉鶴文夸贊道。
然后許瑞又說起回到家鄉下如何苦讀,入科場如何艱辛等事,聽得葉鶴文一時皺眉,一時笑。
心里一陣陣的感概,這才是跟一個孫子聊天的正確打開方式啊!
葉鶴文一臉愧疚:“你中舉,原本該在家里大排筵席,但如今……只能在這里委屈你了。”
“祖父說的什么話,能與祖父相認,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禮物。”許瑞說。
“既然你已經中舉了,咱們也來說一下認祖歸宗的事情。”葉鶴文說著便有些激動。
他恨不得現在就把許瑞帶回家,讓全天下都知道他也是有個能讀書的孫子的。而且已經中了舉!一點也不比別家差!
“孫兒也盼著早日認祖歸宗。”許瑞滿臉期盼之色,“但我已經想過了。若現在認回去……卻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就會怕有人生事。”
“誰敢生事,我廢了他!”葉鶴文冷哼一聲,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葉棠采和溫氏,“而且這件事也不難,只要我和你祖母都承認,你娘是你爹的妾室,你就是我們葉家的血脈,任他們再蹦噠,也奈何不了咱們。”
許瑞低垂的眸子微沉,只道:“但現在爹還在牢獄中,若我再認回去,家里不知會鬧成什么模樣,明年我就要春闈,不如在外頭苦讀,待我高中,再風風光光地進門。”
葉鶴文其實他也是這個想法,但總壓不住認回孫子的心啊!
現在許瑞理智地提出,葉鶴文這才歇了心思,點頭道:“好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孫子,沉著,穩重!像我!”
如果真認了回來,只怕整個家里就鬧開來了。
不僅僅是葉棠采和溫氏,還有二房三房,怕也會鬧,到時鬧得瑞兒不能安生念書,那就不好了。不如干脆在外頭,一鳴驚人之后,再道出真想。
想著,葉鶴文覺得又是激動,又是玩味。到時新科進士……不,新科狀元或是探花是自己的親孫子,張贊這老匹夫,定會驚掉眼珠子吧!
真是越想越美好,越想越激動。
“我在回鄉念書期間,結識了一位程夫子,他雖然沒有姚夫子有名,但他學識出眾,比起姚夫子對我的幫助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在這時休息幾天之后,我就回鄉下苦讀。”許瑞說著眼里閃過堅定的狠光。
明年春闈,他一定要中!一定要!以報葉棠采上次告官坑害他們之仇。
“又回去?”葉鶴文才認了孫子,只恨不得天天見著,不想,他又要遠走。但想到他的前途,就點了點頭,“那你要小心,我多派幾個人侍候你。”
“那就多謝祖父了。”許瑞說,“這次娘會跟我一起回去,過完年之后,就會回來參加春闈。”
“老太爺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瑞兒,到時再還老太爺一個金榜題名的孫子。”殷婷娘聲音柔柔怯怯的,但卻帶著一股子韌勁。
“好好好!”葉鶴文眼里閃著淚花,點著頭,“這才像我葉鶴文的孫子。”說到這,不由想到葉筠和葉榮,心里便一陣陣的厭惡,“你好好念,將來,咱們靖安侯府諾大的家業,就交到你手里了。”
“這……”許瑞一臉驚色地抬起頭,“家業,該交到大哥手里才是。”
“那個崽子懂什么!”葉鶴文冷哼一聲,“不思進取,又不肯念書,整天溜貓逗狗,不務正業。若家交到他手里,沒得把家給敗了。”
“可……筠哥兒到底是長子啊!怎能……”殷婷娘一臉驚恐地道。
“你就是心太善了!”葉鶴文冷哼一聲,“就是因為你愚善,才害得我這么久才知道自己有個孫子。否則,瑞兒早就認祖歸宗了。”
殷婷娘垂著頭吶吶不作聲。
“行了,事情就這樣決定了。”葉鶴文說。
這個時候,小二敲了敲門,葉鶴文讓進來,小二帶著一排人魚灌而入,上了菜。
待酒足飯飽,葉鶴文又送了瑞許各種名貴補品,并一些他珍藏的筆墨和硯臺,又說了很久的話,直到下午申時,三人這才離開。
因著怕人認出,所以葉鶴文先出門,許瑞和殷婷娘過了一小會才出去。
葉鶴文出了燴味天下的大門,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是別人,正是葉筠。
葉筠穿著一身寶藍菖菖蒲紋杭綢圓領錦袍,長相英俊,頭戴銀冠,手里托著一個八角鳥籠,正在一個小攤前跟小販買東西。
看到他,葉鶴文心里便一陣陣的厭煩,又想到許瑞那一身素凈的書生袍,滿身書卷氣,與之一對比,葉筠簡直是典型的紈绔形象啊!
“啊……祖、祖父!”葉筠也看到了他,嚇了跳,眼珠游移,一副要腳底抹油之態。他平時最怕祖父了,每次見著,祖父不是罵就是拿眼瞪他。
葉鶴文見他這般模樣,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就轉身離去。
“這……”葉筠一怔,以前祖父不是罵就是瞪,今兒個居然這么輕易就放過他了?
葉筠松了一口氣,便笑了起來,想來,今天是撞大運了。
葉筠高興得直要吹口哨,不想卻又是一怔,居然看到許瑞和殷婷娘從燴味天下的大門走出來,他一驚,奔上前:“婷娘,瑞弟。”
許瑞和殷婷娘嚇了一跳,許瑞道:“大哥。”
“你們剛剛……”葉筠想了想才說,“有沒有碰到祖父?剛剛我看到祖父也從這樓里走出來,可嚇死我了。”
許瑞一怔,接著笑得意味深長:“你說呢?”
葉筠瞧他在笑,也哈哈大笑起來:“當然沒有啦!否則你哪笑得出來。”
上次大溫氏鬧著告官那會,爹雖然說婷姨救過他,祖父才維護了婷姨等人,但祖父這般性情,定然現在還在惱恨婷姨和瑞弟,所以如果見到面,祖父指不定會指責他們。
“對了,你們約的人走了沒有?”葉筠說。“這一次用飯,用得挺開心吧?”
“呵呵,走了。咱們一起用飯,自然開心。”許瑞笑著道。
葉筠想到剛才的葉鶴文,就拍著許瑞的肩膀說:“瑞弟你放心,等爹出來之后,咱們就一起想法說服祖父,讓你們進門。進門之后,我一定會好好地護著你。”
“大哥待我真好,但大哥,你真的能保護我嗎?”許瑞一臉疑問。
葉筠被他質疑,便有些不高興了,拍著胸口說:“我怎么不能護著你們?就算現在……現在可能有些勉強,但將來一定不會有問題的。我怎么說也是嫡長子,是這個家的繼承人,這片家業都是我的,我還護不了你們?”
許瑞想到剛才葉鶴文對他說的話,眼里的笑意更真實了,高興地拍了拍葉筠的肩膀:“大哥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是自然的!你還跟我客氣!”
殷婷娘在一邊瞧著,只覺得葉筠越來越逗趣,真是舍不得這么快就玩死啊!心情頗好,就柔柔地道:“筠哥兒,你不是說想喝山藥排骨湯?我現在就去買排骨,回去煲湯。”
“啊,太好了!”葉筠見她對自己好,心里暖暖的。“走走,瑞弟,咱們跟婷姨一起去挑排骨,去買菜。咱們就算是個大男人,但這樣做,才是孝順啊!”
許瑞和殷婷娘這會是真的很開心,笑得越發和謁,就與葉筠一起轉身融入人群。
慶兒眾一個賣包子的小攤位里鉆出來,看著消失在人群中的幾人,冷哼了一聲。
“這位小哥,你在這里躲夠沒有?”小攤販不悅地道。
“夠了夠了。”慶兒嘿嘿笑著,“老板,給我十個肉包子,三份蒸餃。”
小攤販原本不喜慶兒在這里躲躲藏藏,不想慶兒居然給他生意做,而且還一次買這么多,立刻裂著嘴笑:“好咧!”
說完,便給慶兒打包東西。
慶兒就這樣提著十個肉包子,三份蒸餃往回趕。
穹明軒里,葉棠采和惠然秋桔正坐在庭院的芭蕉樹下,等著慶兒到買燴味天下的芙蓉酥。
不想,慶兒卻提了十個肉包和三分蒸餃回來。
葉棠采看著放到桌上的肉包和蒸餃,無語了:“慶兒,就算沒有芙蓉酥,你買包子,也不用一下買這么多吧?”
“對啊!晚上都不用做飯了。”秋桔說。
“我再去燴味天下排隊,怕晚上都回不來。”慶兒說。
“你不是一早出去的么?”秋桔歪頭,不解地道。
“是啊!但卻碰到了幾個老熟人。”慶兒嘿嘿一笑,“我看到了老太爺跟殷婷娘母子一起在燴味天下用飯,我就在外頭盯著。后來見他們遇到了大公子,老太爺理都不理他就走了,后來出來的殷婷娘和許瑞倒是跟他聊得愉快。”
說著,就把那對母子跟葉筠所說的話學舌了出來。
葉棠采聽著,眼里閃過嘲諷:“看來,我那個好祖父已經跟許瑞‘相認’了呢!他認了這么一個好孫子,哪里還會再看我那個蠢哥哥。”
“姑娘……那咱們的計劃……”秋桔說。
“我料定他們原本就不會這么快就入門的。”葉棠采的計劃是,等許瑞中舉,許瑞入門的時候,就揭發了許瑞不是他孫子之事。“他們現在暗中慶祝,可見,我猜得不錯,許瑞暫時不會‘認祖歸宗’。”
“那咱們什么時候揭發啊!”秋桔有些不耐煩了,撇著小嘴。
正說著,惠然叫道:“三爺。”
葉棠一怔,回頭,只見褚云攀走進了院子。
褚云攀走過來,在葉棠采對面坐下:“上次,你讓……我找的人,已經找到了。”
“什么,真的?”葉棠采聽著雙眼一亮,“許大實?”
“對。”褚云攀點頭,“已經確定在那里了。”說的是康王西北的軍隊里,“只是……你要哪個?”
“什么要哪個?”葉棠采聽著,就是不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