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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過往

  梁王進入馬車之后,小廝臉色青白,卻見里面沉默著,沒有動響。

  忽然看到不遠處走來一前一后兩輛馬車,瞧樣子是出來郊游的。

  他們這般停在此處,實在不像樣子,生怕來人詢問,到時讓人看到自家主子跟梁王在一起那就糟了。

  小廝立刻跳上車轅,輕輕的抽打著鞭子,讓馬匹緩緩地在小道上前行。

  馬車搖搖晃晃的走在京郊的小道上,兩邊是枯長發黃的野草,遠處一片火紅的楓樹,天空高而遠,明凈得似乎能滌蕩人心。

  馬車內的氣氛卻特別的沉悶,林國公儒雅的臉冷沉。

  抬頭一瞥,只見梁王也是沉默著,魅艷的眸子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斂處打出淡淡的陰影,紅唇微微挑著。

  他的華艷的深紫蟒袍居然兜著一堆野花,紅的,黃的,藍的……各種顏色都有,雜亂無章,那是路邊很普通的那一種野花,實在是沒什么美感可言。

  “國公可還記得,年初的時候本王讓上門找你的那名女子?”梁王淡淡的聲音,漫不經心的響起,修長的手,卻拈起衣擺上的野花,一朵又一朵地繞在一起。

  聽著這話,林國公臉色一沉,冷笑:“后來本國公打聽過了,褚家庶子褚云攀的妻子。原本以為,那不過是默默無聞之輩,不想,現在居然是朝廷新貴,拯救了大齊的大英雄,倒是培養出了一個像樣的人來!但這,還遠遠不夠。”

  梁王嗤聲冷笑:“你見過褚三嗎?”

  林國公冷哼一聲:“本國公為何要見。”

  林家是帝師之家,現在的皇帝是正宣世,他去世的父親是正宣帝的帝師。

  而他將來是未來帝皇的帝師,所以,只效未來帝皇,平時不上朝。這些年來,他有點閑云野鶴,宮里的宴會、世家之間的往來都沒有參與,一般都是他的兒子林墨矜等兄弟出門。所以他沒有見過那位年紀輕輕就奪還應城的少年侯爺。

  “那得空,國公可要去見一見才行。”梁王輕笑一聲,卻沒有抬頭,眸子低垂著,手中的野花卻成了一個簡單的花環。

  “哼!本國公一點興趣也沒有。”林國公冷笑一聲。“唉……你干什么?”

  林國公怒叫一聲,卻見梁王手中的花環放到了林國公的頭上。

  “你個混帳東西——”林國公大怒,呼喝起來,手一揚,就把頭上的花環打落在地上。“居然往我頭上放這種臟兮兮的東西。”

  梁王卻淡淡地一笑:“在桐州的時候,姐姐沒有首飾,只能戴這種玩意。”

  林國公一怔,看著馬車上被自己打落在地,摔得散了開來的野花環,便有些呆住了。

  云霞愛美,頭上戴的,身上穿的,無一不精,無一不貴,在桐州那邊,卻連一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

  想著,林國公心里便無比的不知味,但馬上,他儒雅的臉就是一板,冷聲道:“胡扯什么,那時你才多大,記得多少?”

  梁王魅艷的眸子卻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說了你可能不信,兩歲時的記憶,還印在這里清清楚楚的。”說著,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自他有記憶開始,就生活在一個小園子里。

  小園子十分簡陋,只得三間茅屋,平時不能出這個小園子,模模糊糊的記憶里,陪著他的只有姐姐云霞。

  對于蕭皇后,他還是有點記憶的,得了瘋病,整天瘋瘋癲癲的,好幾次差點掐死他,最后在他三歲的時候蕭皇后死了,姐姐就在園子里挖了個坑把她埋了。

  把蕭皇后埋了之后,云霞就坐在門口的大青石上,把他放到膝上,抱著他說:“你知道母后為什么瘋了?”

  他搖了搖頭。

  “那我告訴你。”云霞說,“因為每天送來的菜里都不干凈,她明知被下藥了,還是得吃,因為咱們三人,不能全都好好的。最后她瘋了,也死了,咱們才能好好吃飯,好好長大。”

  當時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記得,為了讓他們好好吃飯,所以母后明知菜里有瘋藥還要吃。

  后來長了幾歲就懂了,那是因為母后出事會傳回宮里,若到時連他們姐弟都在此出了事,那就太巧合了,父皇還是會生氣的。

  姐弟在桐州的生活極盡枯燥單調,平時沒什么可供消遣的。

  幸得園子里長了一片野花,她就時常摘著編成一個花環戴到頭上,然后笑瞇瞇地看著他:“箏兒,這個好看嗎?”

  “嗯嗯,好。”

  每得他一聲懵懂的稱贊,她就會笑開了花,然后對著昏黃的銅鏡笑著擺弄半天,“許是他看到了……也會覺得好看吧?”

  十二三歲的豆蔻少女,正是愛美和滿腹情思的年紀的,但她能戴的,也只有這些不值錢的野花。

  除了摘花,便是彈曲,當時年紀小,倒是不知道這曲彈得好是不好,反正悅耳動人,一曲《喬令十三調》被她彈得細柔而綿長。

  這是她自己閑著無事譜的曲子,說:“這是為母后譜的曲子。”

  曲子連著十三次轉調,從高到低,再由低往高,轉承起合間十分刁鉆,先是激昂,最后由喜轉悲,綿綿訴盡斷腸與斷情,空寂與落寞。最后一聲拔調,更是哀落凋零,譜盡是蕭皇后那悲涼的一生。

  五歲那年,卻經常有個打扮富貴的老婆子走進園子,拉著云霞到一邊說:“公主,你何必在此作賤自己?皇上發配的是蕭美人,對小皇子也沒有感情,但對你那是不同的。你是皇上的長女,自小如珠如寶地疼著長大,但現在……便是皇上想接你回去也不能,因為沒理由只接你一個,把小皇子留在此處,若是沒有小皇子,公主馬上就能回去。”

  云霞因為吃食不好而蒼白的小臉,掠過一抹淡笑:“嬤嬤還是饒了我,想來我是公主身丫鬟命,享不了宮里的錦衣玉食,烈火烹油。高嬤嬤倒是好命,離了母后之后,立刻又被鄭皇后收到麾下,想來,嬤嬤注定就是金奴銀婢的命。”

  那高嬤嬤老臉一陣青一陣白,惱羞成怒:“公主說什么話?老奴都是為了公主你,若連奴婢都到了這里……那在宮里連個給公主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哦,倒是我錯怪你了。”輕如水的一句。

  那高嬤嬤反而更羞惱,但很快,又冷靜下來,冷聲道:“公主,你知道嗎?林國公府求到了皇上那里,說公主遠行,不能成婚,皇上答應讓林家退親。現在林家正張羅著,為林世子相看……公主啊,你若不回去,那林世子就會娶別個了。說不定會是廖二姑娘,或是鄭四姑娘,哎呀呀,不知會是哪個,反正老奴出來時,聽聞國公夫人有意廖二姑娘。公主,若是你回去,那林世子娶的還會是你。”

  說完,便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轉身往外走。

  走了兩步,卻見只有四歲的他干巴巴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拘緊地看著她們。

  那高嬤嬤看著便哎唷一聲:“這就是小皇子?長得真是仙童似的……嘖嘖,可惜了。小皇子啊,你真是……不該存在的啊!”一邊說著,已經離開了。

  那時他才四歲,但許是因為一個人本能的危機感,他居然聽明白了她們的對話,這個打扮富貴的老婆子,居然唆使姐姐加害他,以換取回宮的機會。

  他便嚇得扁著小嘴,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哎呀,小花貓,哭什么?”她卻咯咯笑著一把將他抱起來,在他額頭吧唧一口,“來,姐姐彈琴給你聽。”

  說著一如既往地把他放到膝上,然后開始彈琴。

  這一天他卻聽出這曲《喬令十三調》變了味,終于有了真正悲切的味道,僅屬于她自己的味道。

  平緩似細軟的柔情,激昂似少女活潑的歡欣,一聲轉調,由起到落,一片繁華皆成空。

  三四年間,情切切意綿綿,等來等去,等到的不是他的援手,而是徹底棄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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