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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9章領導,求求你們了!
制革廠是那種相當老式的工廠,傳達室外邊,是一個黑黑的門洞,估計原先應該是有路燈的,不過已經壞了,黑乎乎的。倉促之間,陳劍賀競強等人的秘書人員,誰都不曾帶著手電,眼見領導們向著黑咕隆咚,伸手不見五指的門洞里走去,秘書們個個急出一身冷汗。便有那機靈的,一溜小跑去旁邊的小賣部詢問,看是否有手電筒賣。豐田皇冠的司機腦袋瓜子轉得快,隨即調轉車頭,正對門洞,打開了車前燈,頓時將門洞照得雪亮,這才免了領導們抹黑前行的“苦楚”。
待得轉過門洞,廠區亦是黑乎乎的一片,不過這個時候,已經有秘書賣好手電,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追了上來,給領導們“掌燈”。
老式小型工廠,生產區和生活區從來都是在一起的,略加分隔而已。穿過生產區,前面就顯出幾排老式的筒子樓。
鄧婉兒領著大伙向第二棟筒子樓走去,照例是一個黑乎乎的走廊,不過兩邊的宿舍里,偶爾透出昏黃的燈光,倒也不用完全摸黑。
鄧婉兒的家,就在一樓,進門右手邊第三間。
房門時虛掩著的,鄧婉兒對鄭曉燕說道:“阿姨,我家就在這……”說著,便伸手推開房門,大聲喊道:“爸爸,我回來了,我給你帶了羊肉泡饃,好好吃的……”
聲音里滿是愉悅。
苦孩子往往只要有一點點溫暖,便即陽光燦爛。
房門推開的瞬間,一股難聞的臭味便即撲鼻而來,鄭曉燕猝不及防,差點被當場熏倒。陳劍,劉偉鴻,賀競強等人,亦是雙眉微蹙,賀競強掩住了鼻子。
無論什么時候,賀大少總是衣冠整潔,風度翩翩,幾曾到過這樣骯臟的環境?
好不容易,大伙才適應了屋子里昏黃的燈光。
這是一間大約二十來個平方的小房子,老式筒子樓,使用面積大致都差不多是這么大。房間里亂七八糟的堆了一些陳舊的家具,兩張床就占去了不少的地方。一張大一張小,靠墻擺放。小的那張床,估計是鄧婉兒的。鄧婉兒拿著裝有羊肉泡饃的快餐盒,來到大床邊。
大家往大床上看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大床上,仰面躺著一個極瘦的男子,燈光昏暗,看不出多大年紀,著上身,腹部高高鼓起,宛如一面大鼓似的,肚子上的皮膚顯得特別光滑,竟然還能反光。
見鄧婉兒來到床邊,那男子吃力地抬起頭來,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婉兒,回來了……”
“嗯!”
鄧婉兒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打開塑料袋,取出快餐盒。
“爸爸,這里有羊肉泡饃,給你吃的……你躺好,我喂你。”
說著,小姑娘便熟練地拿起床頭的一個枕頭似的東西,給父親墊在腦袋下面,好讓他的腦袋略略抬起來,然后便去櫥柜里拿出一個小湯匙,準備給父親喂食。
鄭曉燕的淚水,“嘩”就下來了,伸手掩住了嘴巴。
男子搖搖頭,艱難地說道:“婉兒,我不餓,你先留著吧,明天早上再吃……來了客人了,快請客人坐,倒……倒茶水。”
就這么簡短的一兩句話,男子也說得斷斷續續,說完,氣喘不已。
“哎……”鄧婉兒乖巧地連連點頭,將羊肉泡饃擱在床邊的小柜子上,回頭對鄭曉燕說道:“阿姨,叔叔,你們請坐。”
說著,便給大伙搬凳子,屋子里倒是有三四個板凳,還有一張老式的辦公椅,估計都是廠里配發的。
“婉兒,我們自己來吧,你給爸爸喂飯去。”
鄭曉燕強行忍住淚水,柔聲對鄧婉兒說道。
“這位領導,對……對不起了,家里太亂,我起不來……”
鄧婉兒的父親氣喘吁吁地對著鄭曉燕說道。他的眼睛,早已習慣這昏暗的燈光,倒是能夠看得清楚,進門的這幾位客人,一個個衣冠楚楚,氣度不凡,應該都是頗有身份地位的人物。
“不要緊不要緊,你安心躺著。”
鄭曉燕連連擺手,說道。
陳劍緩步來到床前,俯身下去,溫和地說道:“這位同志,你好,我叫陳劍,是平原市委書記。這位是國務院國資辦督察局的劉偉鴻局長,這位是市長賀競強同志,這位是省國資辦的孫昌平主任,這位是督察局辦公室主任鄭曉燕同志,我們過來看望你。”
“你好,陳書記……”
鄧婉兒的父親,已經被這一連串的官銜繞暈了,只是點頭向陳劍打了個招呼,他也確實沒有力氣一一與領導們見禮。看得出來,鄧婉兒的父親還是略略有幾分激動,不管怎么說,市委書記市長這些大官夤夜來訪,總是令人震驚的。
他自己雖然看上去已經病入膏肓,無所欲求了,但還有個小女兒在,總得懇請市里的大官,給孩子一條生路。
鄧婉兒的父親,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難以如愿。
陳劍連忙伸手止住了他,關心地說道:“你躺著你躺著,不要亂動……你叫什么名字,是制革廠的職工嗎?”
“陳書記,我……我叫鄧友章,我是制革廠的職工……”
鄧友章吃力的答道。
鄧婉兒就在一邊焦急地說道:“伯伯,醫生說了,我爸爸不能和人說太多話的,會很累……”
小丫頭倒真是一片孝心,生怕父親話說多了會累倒。
陳劍不由苦笑一聲,輕輕拍了拍鄧婉兒的小腦袋,說道:“好,那我就不跟你爸爸多說了,你告訴我,你爸爸得了什么病?為什么不去醫院治療?”
“我不知道……”
鄧婉兒便搖了搖頭,說道。
她才九歲,還完全是個孩子。
“肝癌,晚期了……”
鄧友章也苦笑著答道,聽他的語氣,似乎對自己的生死并不在意了。
陳劍大吃一驚,神情便有點緊張。
實話說,陳書記有點拿不準,肝癌到底會不會傳染。瞧鄧友章的樣子,著實有些駭人。這要是肝癌會傳染,陳書記今兒這一趟來得還真是魯莽了。
見了陳劍的樣子,劉偉鴻知道他的心思,便在一旁說道:“陳書記,肝癌不傳染的。一般癌癥都不會傳染。”
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重生的人,劉偉鴻倒是知道這個常識。網絡高速發展之后,普通人的知識面,倒確實是大為拓展了。當然,網絡上的東西,魚龍混雜,也難以分辨真假,很多錯誤的知識,一樣的在網上大肆流傳。
陳劍這才安下心來,不過還是有點將信將疑。畢竟劉偉鴻是督察局的局長,不是醫院的院長。有關醫療方面的知識,未必就強過了陳書記。萬一劉局長這話不靠譜,陳書記被傳染上了肝癌,豈不冤枉死了?
這么想著,陳劍就站起身來,假裝打量屋子里的情況,略略離床遠了點。
劉偉鴻便走上前去,在鄧友章面前坐下,說道:“鄧友章同志,你好,我叫劉偉鴻,是國務院國資辦的干部,到平原來調研考察國有企業改制的情況。”
“你好,劉領導……”
鄧友章連忙說道。剛剛陳劍其實已經向他通報過劉偉鴻的職務,只是倉促之間,鄧友章哪里能夠記得住?只好含含糊糊地叫聲“劉領導”了。
孫昌平馬上說道:“這是督察局的劉局長。”
“劉局長。”
鄧友章又連忙尊稱劉偉鴻的官銜。
要說平時,孫昌平如此做派,劉偉鴻也不會如何反感。“花花轎子人抬人”,也是官場上的慣用手段,但現在,面對鄧友章這樣一個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孫昌平還在急著向鄧友章表明劉偉鴻的“局長身份”,劉偉鴻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說不出的厭惡感。
自然,這種厭惡感劉偉鴻也只是壓在心底,不會發作出來。
“鄧友章同志,病得這么嚴重,為什么不住院治療?”
“沒有錢啊,劉局長……工廠,工廠賣掉了……”
鄧友章苦笑一聲,說道,臉上浮現出深深的無奈和絕望之色。他的生命,已經走進了最后的歷程,基本上沒有任何希望了。
鄭曉燕情不自禁地望了賀競強一眼。
賀競強神態依舊坦然,點塵不驚。
劉偉鴻斷然說道:“不管怎么樣,有病一定要治療。工廠賣掉了,政府還在!”
“對,劉局長這個意見,我完成贊成。工廠賣掉了,黨還在,政府還在。鄧友章同志,你放心,我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病死的,我們會全力救治你。”
劉偉鴻話音剛落,陳劍馬上說道,語氣也非常的嚴肅。
“謝謝領導,我……我是不行了。就算住院,也救不了啦,不用浪費了……我,我就想求領導們一件事……請,請你們幫幫我的孩子,幫幫她,讓她能活下去。我,我死也瞑目了……”
鄧友章邊說,邊劇烈地喘息著,望了乖乖地站在床前,以充滿擔憂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女兒一眼,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再也止歇不住。
也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力氣,鄧友章奮力一掙,竟然坐直了身子,朝著劉偉鴻陳劍等人連連鞠躬,至少,他自己覺得,自己是在鞠躬了。
“領導,求求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