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老夫人手中瑩瑩生光的佛珠不覺轉動得飛快。“你覺得華瑛是因為親事被人妒忌從而讓人詛咒了?”
寂秋蹙眉:“表姐身無傷痕,也無蠱毒。出嫁前莫名沉睡,細細想來,似乎只有詛咒之力可致?”她頓了頓,“詛咒反噬也不無可能。”
仇老夫人沉了臉。
“華瑛的未婚夫婿是武家的弟子。雖然只是個旁支,但武如規生得一表人才,家底殷實。年紀輕輕已經金丹在望。頗受武家嫡系看重。”
寂秋微笑道:“姐夫是生得好相貌。”
仇老夫瞅了她一眼:“不過沒你帶回家的那小子長得好。”
寂秋臉一紅:“外祖母~~~”
仇老夫人笑了笑:“行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且回房歇著吧。”
寂秋微怔:難道表姐的親事,真有什么貓膩?不該啊。
待外孫女走后,仇老夫人的臉陰沉得可怕。
仇華瑛的這個夫婿,年幼時由父母作主,曾經定過一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妻許九嬌。九嬌也是識海過人,小家族中少有的修練人才。不料在她十五歲那年筑基時出了意外,成了個廢人!之后受不得打擊,自盡身亡。
兩年后,武如規才和華瑛定了親。
而華瑛和九嬌,是從小到大親密無間的閨中好友!
事后,老夫人也曾打聽過九嬌筑基失敗的原因,似乎是當時服用的丹藥有問題。可是丹藥入肚,許家也查不出究竟,最后這事也只是不了了之。
仇老夫人手中輪轉的佛珠驟停:“敏君呢?讓她過來見我!”
宋敏君是仇家長子仇峻峰的正妻。她紅著眼進屋,還沒行禮就讓仇老夫人一聲喝罵:“你們母女倆做的好事!”
宋敏君腿一軟:“娘?!”
寂秋回到仇華瑛的院子里,正見到昭暉與伺候華瑛的丫頭玉薇說話。
玉薇面色憔悴:“您是問許小姐的事么?她之前是跟武公子定過親。許小姐沒了的時候,我們大小姐可傷心啦!”
昭暉循循善誘:“許小姐怎么沒的?”
玉薇惋惜道:“許小姐筑基用錯了藥,識海枯竭成了個廢人。她接受不了,就……割腕自盡了。”
昭暉沉默了片刻:“那你家小姐一定很傷心。”
“可不是?我家小姐在祭奠許小姐時,哭得不省人事。小姐還在許小姐靈前起咒發誓:若是知道是誰害了她,一定叫那人生不如死!”
林寂秋和顧昭暉剎時心悸!
仇華瑛現在這模樣,不正是生不如死么?
玉薇似乎想起了什么:“小姐說完這句話時,許小姐靈前的蠟燭明滅了幾回。大伙兒都說是小姐感動了許小姐的在天之靈呢!”
顧昭暉面沉如水。
玉薇似乎陷進了回憶里:“兩位小姐小時候,總愛一塊在院子里的大樹下玩。蕩秋千、蹴鞠、一塊比試靈力。沒想到,唉,造化弄人!”
昭暉又問:“我看那棵花樹上有些焦黑,這是怎么回事?”
玉薇想了想,道:“哦!大概就是小姐和武家定親那一年的夏天,樹讓雷給劈到了。”
寂秋思㤔:難道是花樹成精遇劫?
玉薇臉上露出傷感之情:“那晚出了意外,樹沒大礙,卻劈死了小姐的一個丫鬟燕回。”
昭暉濃眉微揚:“燕回?”
“嗯。她是小姐定親后買回來的粗使丫鬟。但是燕回機靈聰明,事事都做得極襯小姐的心意,所以小姐升她作了二等丫頭。”
昭暉沉默了片刻,猛的拂袖而起,轉身時瞧見了寂秋:“師姐。”
寂秋不禁訕訕:“師弟。”
“師姐既然聽到了,也該知道這事里有古怪吧?”
寂秋點點頭。只是她現在不敢確定,許九嬌的死與表姐到底有沒有關系?
昭暉取出張雷靈符,滿面寒霜的走到花樹下,抬頭望著繁藏的花枝,冷聲道:“樹精不能離開根系以外的地方。你是怎么知道許小姐葬禮時仇大小姐發過咒誓?”
花葉搖曳,悲傷彌漫。
昭暉笑了笑:“自然是有人告訴你的。是誰?”
寂秋驚詫:“昭暉?你懷疑什么?”
昭暉凝聲道:“樹精先生,許九嬌真的死了么?”
樹干剎時劇烈的晃動!
片刻后,樹精又幻化成人形,清雅的眉目中盛滿意外:“你很聰明。”
昭暉搖頭:“許九嬌不甘被害,我想她當時就已經有了懷疑,于是詐死后暗中調查。我不知道她查到了什么線索。但是兩年后仇大小姐與自己曾經的未婚夫定親。我想那時,她大概明白了一切。”
樹精閉上眼睛,悲傷的氣息撲天蓋地。
昭暉續道:“她當然是想報仇的。但那時,她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與仇大小姐抗衡了。所以,她想了個辦法!”
樹精輕聲問:“什么辦法?”
昭暉沉聲道:“就在仇大小姐和武如規定婚的那一年,她帶著一張引雷符潛進了仇家。”
樹精回頭瞧了眼樹干上還沒褪盡的焦黑,苦笑:“你觀察得真清楚。”
“那夜雷電交加。她用體內殘余的靈力激活了引雷符,成功引來了天雷。我想她原來的計劃是引你與雷霆對抗。若你的靈力一旦引爆,足以將這幢小樓夷為平地,無人生還。”
寂秋茫然不解:“但是,沒有發生過什么靈力爆炸啊!”
“這就要問樹精先生了。”昭暉沉聲問,“那晚,究竟發生了什么?”
明明是大白天,但天空忽暗,小院漸漸籠罩于一片暗幕中。
昭暉與寂秋驚訝時,大雨漂潑而下,天際轟雷滾滾,藍紫色閃電猙獰。
雨水落在身上,卻不曾打濕衣裳。昭暉恍然:幻境!
幻境中,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從小樓中走出,撐著傘來到了大樹下。
“你早就認出我了是吧?”少女輕輕摩梭樹干,臉上的笑容凄涼又古怪。“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易容換貌混進仇家的目的?”
樹枝微晃,樹精顯現成形。
“……她們說你死了。”
“不死,怎么能讓害我的人放心呢?”少女喃喃自語,“誰又能想到,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竟然為了搶走我的未婚夫,苦心設局害我?”
樹精歉然不語,只是內疚的望著她。
雷電越來越近,風驟雨疾。
“阿欒。”少女揚起臉,眼底閃過抹歉意,“對不住了!”
花樹的主干,赫然貼上了一枚黃紙朱畫的引雷符!
阿欒似乎并不驚訝,他只是抬頭看向天空:“原來如此。”
轟隆隆的閃電劈到了一根樹枝上,立時燃起青黑色的煙。
阿欒抱緊胳膊,痛楚不堪。
“阿欒。”少女含淚微笑,“我不會讓你白死。”
又是陣閃電劃過,樹上青煙四起。
阿欒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滾著身體。
“阿欒?!”少女有些驚惶了。“真的很痛么?”
阿欒向她勉強笑了笑:“還好,能忍。”
“阿欒——”少女的淚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她想起幼時,和華瑛一塊兒爬樹摘花,在他的蔭萌下聚餐,在他的細語慢歌中午睡,清雅的香味揉和著溫暖的風,匯成她少年時期最美的回憶。
“蒼天在上,我許九嬌以血起咒以命為酬!讓害我的人在我靈前發的誓,應驗在她身上!”少女猛的起身撕下引雷符——“九嬌,不要!”
阿欒的驚呼聲中,閃電擊中了引雷符!
少女倒在花樹下,已然沒有了聲息。
花園的動靜終于引來了府里的仆從。
阿欒隱于樹中,目視著諸人的呼叫:“打雷劈死人啦,這樹起火了,快來救火啊!”
雷遠雨消,昭暉與寂秋如夢初醒。
阿欒低嘆:“九嬌就是心太軟了。”如果她狠下心,他和仇華瑛早已魂飛魄散。
寂秋面色慘白。
昭暉嘆了口氣:“所以仇大小姐的確是受詛咒反噬。”
“九嬌死前以命祭天。”阿欒聲音漸低,“華瑛抵不住的。”
寂秋嘴唇嚅嚅:“真的沒有辦法么?”
阿欒搖頭,消失于倆人面前。
昭暉淡聲道:“師姐,人在做,天在看。仇大小姐就是咎由自取。”
寂秋心亂如麻。可是,華瑛是她的親人啊!
這晚夜半時分,睡夢中的昭暉隱隱聽到咣咣的聲響,似砍伐似挖掘,持續了近一柱香的功夫。隨后,他的窗子被道道閃電照亮。
次日晨起,昭暉竟被告之,仇華瑛病好了!
他難以置信的跟隨師姐到小院里探望,才進園子,剎時呆住:園中漂亮的花樹竟然消失不見了!連根帶葉拔得干干凈凈。地上一片新翻的泥土。
寂秋仿佛沒看見般,徑直進了小樓。
昭暉依舊在外邊等著,他拖著酸沉的雙腿走到大樹的位置下,泥里一根根斬斷的虬根似乎還泛出腥紅的液跡!
為什么?
他看到玉薇經過,急忙喚住她:“玉薇姑娘——”
玉薇臉上喜孜孜的:“顧公子。”不等他問,就答道,“顧公子想問這棵樹吧?昨晚老夫人和家主過來說,就是這棵樹里的樹精作怪害了小姐。所以連夜將它砍掉了。”
昭暉沖口的胡說二字強咽了回去。
他想起昨夜的砍伐聲和電閃雷鳴,頭暈目眩中憶起自己在千窟巖和蘇蘇一起翻看典藉時,曾見到過一個解死咒的法子——用另一個道行高深的人祭壇,代替受咒者。
所以,不能離開仇家的阿欒是作了仇大小姐的替死鬼了么?!
昭暉全身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