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知道榮安因著朱承熠情緒不好,原本還想勸兩句,但在瞥眼看到地上那個熟悉的日子和時辰,他閉上了嘴……
榮安盯著星云看,之后便覺得有些眼花。
星云的眼神一開始是無奈,是恭謹;隨后是不解,是疑惑;接著變成了困惑和為難。他眉頭緊蹙,一臉焦躁;很快,他面上露出了驚訝表情,一張嘴也在越來越大……他看看菩薩看看香火,看看榮安看看地面,再看看榮安手心……
一陣沉默后,他瘋了。
他瘋了一般狂笑不止。
是真的笑。
近乎癲狂的喜悅之笑。
榮安一頭霧水。怎么?給算了個命,這就瘋了?是終于知道這些年弄錯所以接受不了刺激瘋了?
“明白了!老衲終于明白了!”
他笑容不止。
“這十四年來,老衲一直不懂哪里出了錯。老衲每日都在反省,每日都有懊惱,每日都在自問,總算明白了。果然,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好的!哈哈哈……”而最近的他,在眼瞧著早年他口中“鳳格”之人銷聲匿跡,前途盡毀,他更是想不明白錯在何處。
地上的那個八字,其實他早算過百八十遍了,有時候連夢里都在掐。分明沒有錯,可現實就是錯了。他不知道究竟錯的是誰?
“沒錯!沒算錯!”老和尚竟有幾分手舞足蹈,那樣子,像是十幾年心結被打開的模樣。
然后,榮安目瞪口呆地看他竟將要彩云趕出去。
得榮安一頷首,彩云才退出去,隨后星云便關上了門。
“和尚,你什么意思?”
“虞施主,老衲沒算錯!這個八字,就是那個意思!”
他做了一個“鳳格”的口型。“老衲都明白了,老衲多年來一直困惑,為何當年一反謹慎會那般沖動無狀道出鳳格,那意義何在?此刻都解開了,是天意,天意啊!”
原來,鳳格在這里。鳳格是在這虞榮安身上!而不是虞榮華!
只能是當年那個四處尋他的虞家主母,給換了兩人時辰!
這就對了!一切都對上了!
星云笑。
榮安也笑了。
這個時候,他還有臉提什么“鳳格”?哪里對了?這兩個字分明是罪魁禍首!
而且,她也不覺得她真有什么機會做皇后,現皇帝皇后都活得好好的,太子沒倒,皇帝還有一堆皇子。只要皇帝不下狠手,就連戰事都不可能發生。朱承熠即便有那個命,也不可能沒事起兵造反……
思來想去,“鳳格”二字,都只是個荒誕的謊言。
“鳳格,從來就你用來嘩眾取寵,投機取巧,揚名立萬的借口吧?”
榮安常懷疑,將軍府只是因為有孕婦而剛好被老和尚選中用來揚名的工具。世襲的武將,圣上的新寵,貴重的妻族,將來的孩子自然榮耀非常,說是鳳格,世人很容易相信。其實哪怕沒有虞家,也會有其他人家的女兒會被老和尚咬定成“鳳格”吧?
“怎么可能!老衲給出鳳格之說時,虞施主還沒出生,也無人知曉施主會當晚出生,老衲連新生兒是男是女都未知,如何以此來投機?就不怕弄巧成拙?當時老衲已小有名氣,又何必做這樣的事?”
“不都說你當年是隨心而算嗎?這就算到了鳳格?”
“是隨心!可就是這隨心才是問題癥結,給老衲帶來了大量困惑。”
“你的困惑?是什么?”
“不少!您聽老衲慢慢道來。”
星云一張臉浮出了一絲紅暈,給榮安遞了一張蒲團示意她坐下說話。
“老衲并非施主眼中虛榮之人,否則老衲也不用為了躲清靜,十年中有八年在外游歷。老衲確實不喜給人算命,也不愿干涉那些爾虞我詐的官事政事。
幾十年來,老衲統共在京中待了也沒幾年。十四年前,老衲回京做客侯府。老侯爺對老衲有恩,所以那場宴老衲少有地參與了。當時宴上達官貴人齊聚,老衲雖初來乍到但有了些名氣,眾人好奇,老衲推辭不過,便給眾人講起了星象。
當時看星,老衲只覺東方夜空混沌有霧,卻似有紫氣生攏凝聚。已近子時,隨手一掐,發現時辰大吉大貴。配合星象,配合那初生紫氣,天選之意分明。老衲扔了一卦亦是這般。紫氣隱見鳳形,‘有鳳降臨’,這四字老衲不知怎么就脫口而出了。
老衲連掐帶算間,卻見紫氣似有潰散之相。隨后,老衲一陣心悸。施主知道心悸吧?”
星云看了來,榮安盯著他堅定眼神,并不見他眼中有任何閃爍心虛。
“就是心血來潮。那一陣心悸來得快且突然,強烈的心有所感。那種感覺很奇妙,心有感通,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安。激動的是這般奇觀竟叫老僧碰上,不安是那愈見潰散之紫氣。
那晚,老衲是跑著到了將軍府。心頭熱血陣陣上涌,有種被催促著必須完成使命的感覺。老衲當時便覺是天意使然。虞小姐應該也聽聞了,當時老衲席地而坐,誦經相保,鳳身將至的傳言也不脛而走。”
榮安再次冷笑:“你的護身符都沒用,怎么,你覺得鳳身是你誦經保下的?”
“施主還不明白嗎?老衲誦經自然不能保命,但卻讓你家的主人,保住了你的命!”老和尚的眼神一下厲了起來。
這一次,榮安心中一蜷縮,似乎……明白了。
虞家那點事,星云一直有所關注。最近由于虞榮華的命格不對勁,他更是沒少操心。
“當年你爹出征在外,府里被你嫡母把持。但你娘孕肚偏偏比你嫡母先發作……就憑這一點,你嫡母那樣的人便不會讓你來到這世間,占她孩兒一個‘長’字。所以,從你趕在前邊將出生時,便注定要死……大概,這才是老衲看到紫氣還未成形便有潰散之勢的原因。”
榮安退了兩步,靠在了一邊柱子上。她要想想,想想。
娘的生產,肯定是兇險且不易的,否則也不可能里里外外眾人都弄錯了時辰,娘也在生下她后便昏睡了過去。
英姑曾說過,娘生產時,廖文慈那里很盡心,后來關鍵時刻,全靠廖文慈另外送來了兩位有經驗的嬤嬤和一根百年參給娘頂著……
難道,自己原本真是要死的?
但廖文慈聽說了“鳳格”后改了主意,這才連給自己準備的人和參都送給了娘?
是啊!就憑廖文慈的狠辣,在自己的孩子還沒出生,是男是女都未知之時,怎會冒險讓娘先生產?萬一娘生的是兒子,便是府中長子。將來是何等礙眼的存在?長子承銜,也未必不可吧?
爹縱然給了她壓力命她保住娘和自己,可廖文慈那手段,什么事做不出?難產,可不是最好的借口?
“施主你一直都平安長大不是嗎?你雖長在了鄉野,卻一點苦都沒吃,一點委屈都沒受不是?你可曾想,你爹的軍功全靠積累,早年一直在外。哪怕你爹暗護,若你嫡母真要動手,又豈會讓你們母女好好活著?施主對老僧一直有敵意,想來也是因為鳳格之說,可施主可想過,若非當年‘鳳格’二字讓你嫡母想要對你加以利用,或許你早就沒了……”
榮安愣了愣。她確實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
所以,鳳格二字和星云一樣,不是害了她,而是保護了她?星云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無言以對,她要捋捋。
“施主或許不信,但當日老衲盤坐將軍府前,將鳳格之說傳出不久,便見那消散的紫氣再次團聚,漸漸成形。你府中也傳來消息,說老衲掐算無誤,夫人確實已在生產。紫氣穩固,再無消散之跡,老衲心緒剛平,卻驚覺于自己之沖動。
說實話,老衲壓根就不明白,這一番心血來潮究竟所為何故。老衲當時趕緊離開,既是不愿干涉太多,也恐這被泄露的天機會惹來災禍,既會遭了反噬,也怕遭了人為暗算。
行至半路,回頭一望,再見將軍府上空,隱有紅云,短暫放明,這一幕天象,更讓老衲確認沒有算錯。天亮,老衲便離了京。
所以施主覺得,我一個無欲無求的和尚,至于冒著殺身之禍和聲譽盡毀的風險去行那沽名釣譽之事嗎?”
老和尚閉上了眼。
“這事之后,老衲戰戰兢兢,倒不是怕死,而是不懂。心頭一個又一個的疑惑。不明白那突然的一遭目的是何?而扔出一個鳳格后能帶來什么結果?也不明老衲這一守為何就幫著那紫氣穩固了?
老衲還不明,既然鳳格才降生,那說明帝后至少能活到新鳳成年。可真龍真鳳,天地只能存一。若新生為鳳,那皇后又算什么?當時世人都以為,那鳳是下一任皇后之意。可老衲知道,天機提前泄露,不可能是傳承,而是取代。”
榮安聞言不由一退。
取代?取代?
真的是那個意思?
可不等她打斷,星云還在道來:
“老衲一直有關注令姐……便暫時稱她為姐吧。她雖命帶富貴,可氣運不夠,從面相上擔不起鳳格二字。這也一直是老衲不明之處。尤其最近令姐地位下落,氣勢更是低迷。老衲實在看不懂,她的鳳格去了哪兒。所以老衲差點以為又是哪里算錯了。
所以,若鳳格在您身上,那一切都能說通了。
因為當年老衲的行為,目的是在救您,將您命格穩固,屬于順應天意,所以才掐算有所感;
因為您是鳳,所以老衲才屢屢覺得您鴻運當頭,勢不可擋;此外,令姐的頹靡和您對老衲的敵意皆得以解釋。
而老衲為何從第一次見您便覺親切想要親近也得到解答了。因虞施主與老衲緣分匪淺,早就有了因果!
所以,老衲糾纏多年的一眾疑惑終得解開了……”
“你解脫了,可我沒有!我的困惑更多了!”榮安打斷。“星云,當著佛祖,你確認你剛剛所言都是真話?”
“老衲可以起誓!”和尚很認真。“出家人不打誑語,當著菩薩,怎會做謊?”
榮安何嘗不知?他騙自己,對他有什么好處?可他所言,有些重。和尚明顯知道她在顧慮的是什么。她若真是鳳,誰是龍?他們怎么成龍成鳳?她不敢想下去!
“你剛剛所言那句,是取代不是傳承,是何意?”
“雙鳳不可能同存!老衲確認,從命格里看,您會是鳳!”
“龍呢?誰是龍?是他嗎?”
“所以,這也剛好解釋了老衲的另一個疑惑,為何看不清算不了世子的命格。因為時機未到。”
星云算是默認了。
“世子的命格老衲看不見,但他,身帶紫氣。那日你與世子定下婚約后,您二人身上氣場有明顯的不一樣了。若從這一點來看,答案顯而易見。”朱承熠,正是她的命選之人!
“所以他不會死,也不會有事對嗎?”
星云鄭重點頭。
“顯然不會。定會化險為夷!”
榮安舒了口氣,可卻又搖著頭,幾乎想揪頭發。
她到底還是在蒲團上坐了下來。她站不動了。
“不對,還是不對。”可前世的朱承熠死了。前世的自己也是稀里糊涂。“我既是鳳,是否我跟的男人便是龍?”
“自然不是!鳳格既是天選,豈能如此隨便。同理,即便你嫡母偷了你命格也沒用,命數天定,逆天改命都沒人能做到,何況是換?強行扭轉,只會遭到反噬。就如強搶你命數的令姐,下場一定不會好!”
榮安默。她想到前世榮華死前的憤恨嫉妒,說一輩子都痛苦,一輩子都在演戲,一輩子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怕偷來的被搶走的那些話。想到榮華用盡了法子折騰身子也沒能懷上孩子。想到榮華機關算盡也就得了毒發身亡的下場……
榮華的那輩子,從來沒真心喜悅過,或許還不如自己……
榮安看向星云:“打個比方,我若跟錯了人……”
“還是那句,會遭反噬。世道早晚要亂……”
“……”她瞠目結舌。前世的世道,到她死時,已是亂得不能再亂。
“那我跟的那人……”
“即便不是死于非命,也不得善終。”
她還能說什么?朱永昊可不正是昏庸無道,一意孤行打完燕安打韃子,御駕親征卻眼高手低,結果身負重傷草草終結此生?可不正是死于非命不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