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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秦康的醫道

  “荒唐!”王濟懸一聲怒斥,打斷了柏奕的話,他走到大殿中間,聲中帶淚地在建熙帝面前跪下說道,“皇上,臣請奏,立即將柏奕拖出宮門杖責八十,逐出太醫院永不錄用!今日他這樣一個無知狂悖之徒,竟敢在御前這樣大放厥詞、混淆圣聽,臣作為太醫院首席,實在難辭其咎,也實在痛心疾首!”

  “皇上,臣附議!”

  太醫院的章有生也站了出來,王濟懸一席肺腑之言說得在場的幾位太醫都心旌激蕩。

  “這柏奕進太醫院只不過半月,原就是個廚子出身,前日他將在百味樓養的一撥兔子搬進太醫院時臣就已經覺得不對,今日他竟然還要將這庖廚習性帶進我太醫院中來,若不是圣上仁慈,責令他隨父學醫,只怕憑他自己,在太醫院是一日也呆不下去!”

  建熙帝面無表情地聽著底下一個接一個的撕咬,并不說什么,只是默默給旁邊的黃崇德遞去了一個眼神。

  黃崇德領悟了,便悄然從一側下臺,從側門出去安排侍衛去太醫院搬兔子。

  大殿中的聲討還在繼續,建熙帝衣袖下的五指如同聽戲似的輕輕敲打著節奏,等眾人差不多說完了,他也沒有半分惱怒或不耐煩,甚至是帶著幾分悠然地望向秦康。

  “老院使。”建熙帝目光里帶著幾分詢問的意思,看向了一旁的秦康。

  “老臣在。”秦康扶著座椅站起身,他今天精神看起來實在不是很好,眼眶比平時陷得更深了幾分。

  “聽說你這幾日,放著高床軟枕的秦府不回,把半個臥房都搬去了太醫院的西柴房,”建熙帝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戲謔,“現在王濟懸他們主張把這個柏奕趕出去,說是玷污了你們太醫院的門庭。你怎么看,也來說說吧。”

  秦康垂眸,臉上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他看了一旁的后生們一眼,低聲道,“老臣早就從掌院的位子上退了下來,濟懸他們也將太醫院里的實務打理得很好,人事的去留,老臣本不該多嘴……”

  這一句“本不該”,聽得王濟懸心頭立即涼了半截,他眼里還有未落的熱淚,此時更是不甘地望向秦康,喉嚨中低低地咬出了一聲,“師傅……”

  秦康嘴角微沉,伸手輕輕搖了搖,示意王濟懸先聽自己把話說完。

  他抬起頭看向皇帝,“先說說寧嬪娘娘方才所說,要參奏太醫院御醫王濟懸、章有生二人的事吧。”

  眾人都安靜下來。

  秦康望向另一側的屏風,“老臣看過王濟懸與章有生為小皇子開出的方子,不論是選用的藥材或是劑量,都無半點錯處,寧嬪娘娘若是不信,也可將方子掛出去,讓天下的醫者都來看看,是不是如老臣所言。”

  王濟懸呆在那里。

  方才涼了半截的心,此刻又熱乎起來。

  屏風后的寧嬪一聲冷笑,“是與不是,我一個婦道人家自然辯駁不過你們這群太醫院的老人了,只是待會兒若是柏奕拿出了藥方有毒的證據,老院使不要抵賴才好。”

  秦康也無半點示弱,他瞇起眼睛,聲音帶著幾分凜然,

  “我大周開國三百多年,達官顯貴更如過江之鯽,但凡活在世上,就免不了生病,也免不了一死;倘若一人病了、死了,便要給他看病的醫官來陪葬謝罪,只怕天下再沒有人敢入我太醫院之門,也就沒有人敢去為這些顯貴看病。

  “我等行醫之人,說難聽些,是在與閻羅爭命!然而各人有各人的運數,有時即便醫者使勁渾身解數,也依然回天乏術,這說起來雖然有些殘忍,可死生原就是人間常事,人有時爭不過命,也是天數使然。

  “太祖在建國之初,就將‘醫事之糾紛不入刑責’這一條列入了大周律,若我太醫院內真有庸醫害人性命,查明真相之后自會革職查辦,甚至嚴重者,其三代之內皆不得再以行醫謀生。娘娘若執意想置人以絕境,甚至索人性命,那老臣便要問一句了,天理何存?”

  王濟懸那邊更是感動得流眼淚,心中直嘆老師還是自家的親。

  屏風后的寧嬪冷嗤了一聲,不再接茬。

  柏奕也望著秦康。

  雖然老爺子的這些話都是在為王濟懸一干人等說情,但柏奕心中依然升起了一股對秦康的敬意,恨不得當場對方才秦康所說的話發出擊節贊嘆——醫生就是和死神爭奪時間的人啊。

  他在從醫之路上走得越深,反而越能體會到醫學的無力和身而為人的脆弱。有太多疾病人類至今對其無可奈何,所以EdwardT乳deau那句“有時治愈,經常關懷,總是安慰”才會得到那么多的共鳴。

  柏奕不自覺地挺直了背,望著秦康的神情也更為恭敬起來。

  秦康捻了捻胡子,話鋒一轉,又看向了柏世鈞。

  “再說說柏家父子這邊的事。老臣這兩日在西柴房守著,一方面是護著世鈞免受錦衣衛的欺負……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老臣這幾日看到、聽到的事情也著實有趣,所以實在舍不得回去。”

  眾人又是一片嘩然。

  秦康對這反應置若罔聞,兀自感嘆道,“所謂……醫者,易也。”

  這句話,柏奕也是很耳熟的。

  他記得在自己進太醫院的第一天,柏世鈞就曾對他說過同樣的話——因為病人的病勢變化多端,所以身為醫者,從一開始便要知道自己所面對的乃是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的局勢,行醫用藥不可有半分懈怠。

  秦康接下來果然也當眾把這句話解釋了一遍,可他隨即說道,“其實所謂醫術,也是如此。舊學非有所變,不足以自存,亦不足以濟時變也。所以老臣斗膽,請圣上容許柏家父子講一講他們的論斷,老臣以為其行事雖然頗為詭譎,但也未必就毫無道理。”

  說著,秦康也略略轉身,對著身后太醫院的一干人等說道,“爾等亦該如此。”

  眾人一時皆冷肅了神情,恭敬地向著老院使微微躬身,齊齊低答了一聲,“是。”

  建熙帝居高臨下地望著這一切。

  他身子微微后仰,靠在御座上,嘴角略略上提,“柏奕,你以為秦院使方才所言如何?”

  柏奕兩手交握,他懷著極為誠摯的心情,向著秦康的方向作了一揖,“晚生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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