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人聞言便往上蹬了蹬,兩只手很快攀住了水榭底層的排水口。他接力踩上了一層的邊沿,整個人抱穩了廊柱。
“小兄弟,你們可以上來了!”那宮人扭頭對腳下的韋十四道。
“好——”
十四話未說完,只覺得忽然脫力,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再抬頭,只見繩頭從水榭二層的窗口被拋了出來。
這一幕如同慢動作在韋十四的眼里,他身向后仰,將小滿托在上方,整個人瞬間跌落水中。
“十四!!”
岸邊傳來了柏靈的聲音,韋十四在水中很快找回了平衡,小滿似乎不會游泳,此時正緊張地撲騰,他提著小滿的后領,讓她的口鼻露出水線。
幾條鱷魚旋即轉身,向著這一帶游來。
在岸上或有一搏,若是在水中,就必死無疑了。
韋十四有些艱難地作出了這個判斷,但卻很快接受了它。他不再顧及身后的嗜血野獸,只是拖著小滿奮力向岸邊游去。
柏奕已經找來了一根長棍——在此之前,他和柏靈先前已經各自去找了這一帶的禁衛軍,然而當禁衛軍發現落水之人在蛟龍所在的暗池之中時,卻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只是在岸邊駐足觀望。
——“那是圣物。”禁衛軍無不一口回絕。
柏奕持棍翻過了石欄,用力擊打水面,試圖吸引那幾條鱷魚的注意力——然而沒有用,先前在這一帶歇息的鱷魚確實被這動作擊退,但那兩條一直緊跟韋十四的大鱷卻一刻也沒有停止對他的追擊。
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了。
韋十四看著岸上的人不約而同地捂住了眼睛,知道危險離自己已經近在咫尺,他拔出了袖中的匕首,決定在最后一刻再為肩上的孩子爭取一些時間——
“嗖——”
就在轉身的一瞬,身后的巨鱷被一支羽箭貫穿了眼睛。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擴散開來。
水中的巨獸發出痛苦的咆哮。
“世子爺當真是好箭法!”遠岸傳來曾久巖的贊嘆與擊掌聲。
“嗖——”
又一支羽箭射來,顯然是對著另一只追擊而來的鱷魚去的,然而它已經迅速潛底,這一支箭射空了。
一時間,水面竟然只剩那只雙目被貫穿的鱷魚在做無謂的掙扎。
韋十四收回了目光,身后暫時安全了……只是持續的水中作戰,已經讓他體力有些耗竭,他的呼吸變得粗重,他的四肢變得沉甸甸的。
不妙。
他咬緊牙關,有些勉強地回轉過身,繼續向著岸邊游去。
“十四,抓住這根棍子!”
柏奕已經繞回十四將要抵達的岸邊,他和柏靈都站在那里接應。
韋十四用盡最后的力量,抓握住棍子的末端。
棍子的另一頭,不止是柏奕,還有三個一直圍觀的青年一同幫忙,四人合力提拽,終于將韋十四和小滿一起從水中提了上來。
出水的一瞬間,小滿手中一滑,那支金步搖又突然向下跌落。
“……我的簪子!”
小滿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松開了緊抱著韋十四的手。
韋十四只聽得耳畔風聲,等他回過神來,懷中已經空了——
身下傳來大小兩重落水聲。
當小滿被撈上來的時候,右腿已經沒有了,血跡滲透她今夜新換的衣裳,模樣觸目驚心。
她甚至仍未完全死去,但胸口有一處貫穿傷,這樣的傷勢,已經救不回來了。
小滿靠在柏靈的懷里,臉上是痛苦的表情,右手卻依然死死捏著那支金步搖。
她似乎想說話,但一張口就是一串血泡泡。
禁衛軍此時已經將整個吟風園完全清了個干干凈凈,方才還燈火通明的水榭此時已經人去樓空,柏靈握著小滿的左手,這只濕漉漉的小手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活人的溫暖,但仍然回應著柏靈的輕握。
阿離嚎啕大哭。
袁振和金枝板著臉過來了——柏靈是承乾宮的司藥,是宮里的人,禁衛軍不敢貿然處置,便去找了袁振,恰好那時林婕妤又未走,便派了金枝過來看看。
“嚎什么!這里也是你哭喪的地方!?”袁振一聲厲呵,呵得近旁禁衛軍順勢拔出了腰刀,柏奕將阿離攬過來,用力地壓了壓他的肩膀。
阿離將自己的哭聲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又是你們。”袁振陰著嗓音開口,“怎么哪兒有事都能見著你們?”
“公公。”柏靈向著袁振輕輕欠身,她不敢動,只怕一陣顛簸,讓懷中人痛苦又加重了幾分。
金枝居高臨下,望著柏靈懷中的喋血之人,輕哧了一聲。
袁振冷笑一聲,忽地看向一旁禁衛,“你們是怎么看守的,能讓個毛孩子鉆進皇上的蛟龍池。圣上的十三只蛟龍今天生生死了一只,你們啊,就等著拿腦袋來抵命吧。”
禁衛軍的首領上前,略有些為難道,“但那畢竟是世子爺——”
“世子什么世子,你們看守不利也就罷了,還要往世子爺頭上潑臟水嗎?”袁振略略挑眉,滿目都是對禁衛軍的嫌棄,伸手指向柏靈懷中的小滿,“今夜的罪魁禍首就在這里,現在、馬上,結果了她。”
“是!”
一支長矛直刺過來,柏靈沒有阻擋。
小滿最后一次低吟了一聲,終于不再痛了。
那支金步搖也隨之跌落在地上,發出叮當聲響。
金枝俯身就要去撿,柏靈冷聲呵斥道,“住手。”
“干什么?”金枝皺眉,瞪向柏靈。
“林婕妤說了,落進池中就是無主之物,誰拿到就是誰的。”柏靈望著金枝,面目冰冷,“你連死人的東西都要搶嗎?”
金枝動作僵在那里,而后松開了手,把步搖用力摔在了地上。
禁衛在一旁望向袁振,“公公,您看今晚我們要不要把這些人帶回天牢先關押一晚。”
“關押什么啊,”袁振斜眼看著禁衛,“這兒是皇上的園子。這兩人一個是貴妃娘娘的司藥,一個是給小皇子篩藥的小太醫,皇上和幾個娘娘這會兒還在游船上,不問清楚圣意就胡亂抓人,不怕明早被圣上提到鴆獄問話嗎?”
說著,他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韋十四——就這么一會兒功夫,他已經不知道從哪兒換了一身衣服,正站在不遠處的樹影下,冷眼向這邊看來。
“……是。”禁衛們拱手行禮。
金枝在一旁聽著袁振的這番話,思忖了一番,原本要說的話也咽了回去。
夜風轉寒,她雙手抱懷,輕聲道,“人既死了,我現在就回去向娘娘回話……接下來的處置就辛苦幾位了,我們娘娘今日在水榭上看見這些個糟心事,可是受了不少驚擾呢!”
“是!”禁衛軍齊聲答道。
袁振與禁衛們又說了一些話。
柏奕與他們又說了一些話。
阿離哭著又說了一些話。
柏靈抱著已經完全涼下來的小滿,全然沒有在聽。
她忽然意識到,對林婕妤這個人,自己也許一開始就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