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靈覺得自己頭上徐徐浮起了三個問號。
“……成了道姑,就不必再與人成婚了么?”
“具體看你修的是哪一支了,”柏奕說道,“比如見安湖西畔的那個玄青派,女弟子入門之后至少十六歲才能開始考慮婚配。”
“誒,這樣嗎。”柏靈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如果是這樣,那等于一下就解決了未來五年的問題……”
柏奕點頭,“是啊,她們是個女觀,觀里的死規定是門下弟子不到十六不得婚配,但即便到了十六歲,也還是有余地可以轉圜。比如里面有一位宜寧郡主,就是靠修行的借口拒絕了這些年里建熙帝的幾次賜婚,至今快四十了仍舊沒有嫁人。”
“那感覺是可以考慮……”說到這里,柏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不過那樣的話,是不是就一定得住進觀里去修行?”
“嗯,那當然了。”柏奕道,“所以也不急在這一時,這段時間我們可以先去觀里找找門路,了解了解看看,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柏靈嘆了口氣。
她是不想早早嫁人,但為了不嫁人就去苦修,是不是也太慘了。
“是可以先了解著,不過具體的執行還是再說吧,”柏靈撓了撓頭,“萬一我哪天突然就遇到了喜歡的人呢,到時候想成親還成不了,那不又麻煩了。”
柏奕這時才想到了這一層,但一轉念,又猶豫道,“可就算遇到了喜歡的,十六之前就結婚……好像也有點太早了?”
“是有點兒,我上輩子二十六都沒結婚呢。”說到這里,柏靈忽然看向柏奕,“你結過嗎?”
柏奕也看了看她,稍稍往后靠在了椅子上,“我是醫生,還讀博了,你說呢。”
柏靈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良久才平息問道,“所以……你是一直忙到連戀愛也沒得談嗎?”
“工作以后就沒有時間了。”柏奕答道,“學生時代有過兩段,不過也都沒有走到最后。”
柏靈有些好奇地看向他,“都是為什么分的手呢?”
“第一次是年紀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后來就是遇到家里出事。”柏奕又重復一遍,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總不能剛在一起幾個月,就讓女朋友跟我回家,和我一起帶孩子吧。”
柏靈想了想,試探地開口道,“是異地,然后就分手了?”
“嗯。”
“聽起來好像有點可惜……”
柏奕淡淡地笑了笑,“不可惜,過去的就都過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你呢?”
柏靈略略側過頭,“談過,但談的時間都不長,每一段可能兩三個月就結束了。要和一個人長久地、親密地相處下去,其實不大容易。”
柏奕略有些驚訝,“你……?”
“很奇怪嗎,”柏靈笑著道,“難道你們做醫生的,就不會生病嗎?”
“但至少……會有意識地在生活里降低安全風險吧,”柏奕思索著答道,“如果你本身就對疾病的性質比較清楚,就有辦法避開它。”
“在親密關系上的問題,應該很難靠自己的力量避開吧。”柏靈輕聲道,“因為自身的邏輯即便處于矛盾之中,也早就在多年的生活里變得自洽了,沒有一個外部視野置身其中,就很難發現問題的所在。所以很多人很容易在同一個地方摔倒,總是在犯同一個錯誤。”
柏奕坐直了背,“誒……想聽。”
柏靈看了看他,“想聽什么?”
“想聽人為什么總是在同一個地方摔倒。”
柏靈長長地“嗯……”了一聲,沉吟著抓了抓自己的額頭,“我想想……”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右手握拳,在左手的掌心上輕輕打了一下,“你聽過藍胡子的故事嗎?”
“……藍胡子,”柏奕想了想,“童話嗎?”
“對,童話。”
“有點印象,但記不清了。”柏奕說道,“講講?”
“這個故事呢,是說有一個長著藍胡子的商人,獨自居住在一間富麗堂皇的城堡里。”
柏靈輕聲講述著。
“有一天,藍胡子在回城堡的路上,經過了一個村莊。一個少女從他的馬下經過,他一眼就愛上了這個少女,于是藍胡子就到少女家中,向她的三個哥哥表明求娶少女之心。
“三個哥哥同意了這門婚事,少女就隨藍胡子一起回到他的城堡。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兩人過得非常甜蜜,藍胡子帶她逛遍了這座城堡的每一處房間,和她分享著自己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藍胡子又要出遠門,臨行前,他把妻子喊道身邊,交給她一串鑰匙,藍胡子對妻子說‘這城堡的一切都屬于你,你可以拿著這些鑰匙獨自游蕩,只有一件事,你必須萬分小心……’”
柏靈說著,憑空捏起了什么,伸到柏奕的眼前。
柏奕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柏靈的手,又看了看柏靈的眼睛。
柏靈的表情變得陰冷,她用藍胡子一般陰沉而嚴厲的口吻說道,“‘這把小小的金鑰匙,能夠打開閣樓的房間,而那個地方,你要答應我,永遠都不要進去。’”
柏奕笑了一聲,“……所以后來妻子一定進去了。”
“是的。”柏靈也笑起來,又恢復了先前的溫和平靜,她輕聲道,“妻子在藍胡子走后,先是遵從約定,獨自在城堡中生活,她一個人又逛遍了這里的每一個房間,推開了每一扇窗戶,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對閣樓里的景象也越來越好奇。
“閣樓里究竟有什么呢?妻子每一天都這樣想著。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就非要用真相去填補。于是就在某一天下午,妻子鼓起勇氣,拿著那把小小的金鑰匙,走上了閣樓……”
也不知道是今晚的月光太好,還是柏靈的講述太吊人胃口,柏奕竟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在一片黑暗中,妻子推開了那道門,一股難言的惡臭撲面而來,她往里走了幾步,眼睛終于適應了這里的黑暗。也就在這時,她看見墻上釘滿了尸體——那是藍胡子的前妻們,每一個不聽勸告,走進閣樓的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