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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申將軍的戰斧

  “你不要過來啊啊!”

  王濟懸一把推開柏奕伸過來的手,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柏奕的動作停在了原地,他露出關切的神情,有些為難地望著眼前驚怒交加的太醫。

  王濟懸也盯著柏奕,氣得吹胡子瞪眼。幾個跟在御醫身邊的年輕醫士連忙上前,七手八腳地遞上各自打濕了的手帕。

  王濟懸的手微微發抖,他隨便抓過一塊手帕,在臉上胡亂地擦了擦——于是原本清晰的五個黑指印就變成了一團更大的墨暈,把他的半邊臉蓋得烏漆麻黑,反而越來越滑稽。

  “噗嗤。”

  不知從哪里突然傳來一聲忍耐不住的笑,才冒出個頭就戛然而止。

  “誰在笑!?誰在笑!?”王濟懸大為火光,索性惡狠狠地把手里的濕手帕丟在了地上。他的五官幾乎要擰在了一起,鼻孔因為憤怒的呼吸而變得比之前更大。

  他顫抖的手隔空指著柏世鈞與柏奕,原先還站在柏家父子身邊的醫官們也紛紛退避三舍,以這對父子倆為圓心空出了一片將近三尺長的空地。

  王濟懸怒喝道,“柏奕!!我今天不好好罰你,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尊師重——”

  然而那一聲“教”還沒有說出口,門外一個聲音就傳了進來。

  “你們太醫院還有‘教’?”

  這聲音低沉威嚴,幾乎帶著令人感到壓迫的實感。

  眾人紛紛轉頭去看,見一個披著銀甲的老者站在門外,他背后別著一把巨大的戰斧,斧刃沖出了右肩,在室外的日光下被映照得有些晃眼。

  在他身后,還是跟著四位副官。

  章有生幾乎立刻站了起來,“申將軍?您今天怎么——”

  申集川完全不搭理那邊的問話,只是目光如練地射向王濟懸,冷聲道,“……自己看不出好歹來,還要拿別的大夫撒氣,就你身上的這種教,依老夫看,就不必談什么尊不尊敬的了!”

  王濟懸頓時噎在那里,半晌才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申將軍這是在記恨我們了。”

  “記恨你們?”申集川冷笑了一聲,他的目光掃過這屋子里穿著御醫官袍的人,冷聲道,“老夫記恨你們什么?記恨你們一個個打著懸壺濟世的招牌去東林寺斂財?還是記恨你們靠著太醫的名號從大周的王公貴族那里收好處?老夫記恨的人多了,爾等蠅營狗茍之輩還入不了我的眼睛!”

  章有生膝蓋一軟,險些有些站不住,臉上露出些許討好的諂笑,低聲道,“……這、這是從何說起啊,申將軍……”

  申集川目光凜冽地掃向了章有生,后者立刻住嘴了。

  面對眼前鴉雀無聲的仁心堂,申集川低聲道,“柏世鈞呢,出來。”

  所有站在申集川和柏世鈞之間的醫官霎時都讓開了道路。

  申集川這時才慢慢走近,他瞥了一眼柏世鈞胸口的補子,哼笑了一聲,“這把年紀了還是個醫士,可見你這官當得不怎么樣。”

  柏世鈞茫然抬頭,輕輕“啊?”了一聲。

  “跟我走一趟吧。”申集川道。

  “去哪里?”

  “當然是我將軍府。”

  柏世鈞愣了一下,“……去做什么?”

  申集川皺起了眉,“復診!”

  柏世鈞有些為難,低聲道,“但今日是太醫院例會,申將軍可否等——”

  一旁章有生連忙開勸,“柏太醫您就去吧,今日的例會講了什么,我稍后就讓人記著,送去你案頭就是了。”

  柏世鈞回頭望了望身邊的同僚,這邊章有生正臉色蒼白地抬手擦汗,那邊王濟懸面帶尬色轉過半張臉,其他人噤若寒蟬地低著頭,不時彼此看看,交換著眼色。

  柏世鈞收回目光,輕輕嘆了口氣。

  “那……就依將軍的,我走一趟吧。”柏世鈞握住身后柏奕的手腕,“犬子也一道同去,可以嗎。”

  “無所謂。”申集川冷聲答道。

  不一會兒,柏世鈞父子和申集川所帶的人就都退出了仁心堂的大廳,章有生整個人都像被抽走了骨頭似的癱在了椅子上,輕輕地拉動衣領,大口呼氣。

  王濟懸恨鐵不成鋼地剜了他一眼——自己首席御醫的名頭,怎么就掛在了這么個軟蛋身上?

  還未等眾人真正緩過神來,院子里忽然傳來一聲穿透長空的嘶吼——這聲音聽得人心驚膽戰、頭皮發麻,片刻的僵硬之后,一聲斧鉞揮動的重擊之聲傳來,如同在所有人的頭上當頭一棒,膽子小的已經變了臉色,幾個年紀輕的沖出了仁心堂的大門,向著聲音的來處看去。

  申集川站在仁心堂前的大院里,原本別在身后的戰斧已經被他握在了手中,他身前佇立著一棵枝干粗壯的老樹,樹干已經被他斬斷了將近三分之一。

  他手中力道極重,卻又將那炳銀色戰斧揮動得無比自如,第二聲嘶吼接踵而至——年輕的醫官們至此終于明白為什么這聲音聽起來這樣可怖,它畢竟來自一個久經沙場、殺敵無算的老將,曾經穿透過真正的尸山血海和焦土狼煙。

  更多的人從仁心堂中小心探頭向外看。

  日光下的戰斧無比耀眼,而手握戰斧的申集川也像變了個人,他沉默時暮氣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力量和危險,讓人懼怕,又令人驚仰。

  三斧過后,申集川停下了砍伐的動作,他揚起手臂,戰斧便以一道令人驚艷的弧線被重新收回到他的后背。

  申集川回過頭,對著仁心堂前站著的醫官微微昂起了頭顱,“老夫倒要看看,貴院還有哪位高明的大夫,非要給我扣上一頂‘有疾’的帽子!”

  說罷,他帶著柏家父子和四個副官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正當眾人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重重疊疊的院門之中時,近旁的大樹傳來了一聲令人不安的“咯吱”聲,只聽得一陣摧枯拉朽的巨響,那棵要兩人合抱才能勉強合圍的大樹已經摔在了地上,巨大的聲響伴著地面劇烈的揚塵,在所有人的心上都狠狠地敲上了一記。

  “章、章太醫!”

  只聽得一個醫官忽地驚叫起來,眾人回過神來,朝屋子里看去,立刻手忙腳亂地忙活起來。

  “來人吶!!章太醫昏古七了!!”

  已經穿過三重院門的柏奕也聽見身后的聲響,他回過頭時,正好看見那棵高大的巨樹緩緩傾倒。

  申集川步履不停,就在柏奕回頭的片刻,幾人已經和他拉開了四五步的距離。

  柏奕沒有多作停留,連忙追了上去。

  看著斜前方申集川的側臉,想起他剛才的所作所為,和前幾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

  柏奕不由得輕輕顰眉。

  ——這也在你的預料之中嗎,柏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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