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侯爺送給柏奕的,”柏靈答道,“柏奕說這種茶味道很特別,泡久了也不會苦,我肯定能喝出差別。”
聽到是曾久巖,陳翊琮笑了起來。
是了,這也是他一直不大能理解的地方,除了能從口味上偶爾辨別出茶葉的貴與賤之外,柏靈幾乎記不住茶葉的味道。
當然——她一開始的沖泡方法就錯了,越州猴魁不能拿剛煮沸的開水沖,而且第一泡也不應該把水倒得這么滿……
不過,不重要了。
柏靈擰著眉頭吹了吹杯子,然后飲了一口茶湯,果然還是嘗不出到底有什么地方特別。
她抬頭看向陳翊琮,“今天是怎么個順利法?”
陳翊琮將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柏靈果然再次露出了那種嘆息般的微笑。
“……這些大臣這樣的習慣不好。”柏靈輕聲道,“原本是應當雙方上來就擺事實講道理,他們的求勝心和自戕欲也太重了,一上來就要高對立……這樣做有什么好處呢。”
柏靈自言自語著,又俯身去捅爐子,“……這么煞煞他們的銳氣也好。”
“總之,擺數據確實很有用。”陳翊琮忽然說,“數據讓人信服。”
柏靈怔了一下,旋即露出了微笑。
這句話從陳翊琮的口中說出來,透著些微的怪異,又著實讓柏靈覺得高興。
“是啊,”柏靈沒有抬頭,她凝視著火爐,低聲道,“那種說話全憑直覺和經驗的人不值得相信,尤其是在這些影響深遠的決策上……越是從一開始就毫無猶豫、滿心篤定的人就越不值得信賴,只有永遠保持懷疑,保持覺察,才有可能應對那些突如其來的災厄吧。”
陳翊琮望著柏靈——他很想提醒柏靈,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就顯得滿心篤定,毫無猶豫,沒有半點迷茫。
不過陳翊琮暫時忍住了,他希望今天的柏靈最好還是能開心一些,因為今明兩天他確實沒有太多空閑的時間。
如果在這種情形下還要再和柏靈抬杠,那就會出現“開啟了一個爭執卻又沒有時間把它結束掉”的局面。
那就真的很讓人不舒服了。
陳翊琮今天來這里坐一坐,本來也只是一點忙里偷閑罷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陳翊琮聽見后院傳來了一個熟悉的男聲——顯然是柏奕過來了。
他似乎是專程來找柏靈后院的兩個后廚的,因為在最初的寒暄過后,三人的談話聲和說笑旋即傳來。
幾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進屋里,盡管陳翊琮并不想偷聽,但他們說的大部分內容還是落進了耳朵。
忽地,一旁的柏靈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陳翊琮望了她一眼——他也聽到了,外頭柏奕剛說了一句“……那就溫兩碗酒,要一碗茴香豆!”
陳翊琮有點不明白這有什么好笑的,不過他很快收回了目光,輕聲道,“我現在要走了,柏靈。”
柏靈放下了手里的鐵鉗,臉上還帶著方才的笑容。
“嗯,我送送你。”
兩人走到院中,趙七遠遠跟在后面,陳翊琮忽然停下了腳步,“對了……后面幾天你有時間嗎?”
“這幾天都有時間,”柏靈答道,“皇上有事?”
“看這天,再過幾日應該就要落雪了……朕想找個時間,抽空去見安湖坐一坐。”陳翊琮望著依舊伸展著墨綠色厚葉的桂花樹,“一起同行的還是那些人,你知道的。”
“湖心亭看雪啊……”柏靈喃喃道,她笑著點了點頭,“好啊。”
冬日的沁園又恢復了一貫的凋敝。
不過與從前不同的,大概是整個院子已經再不見從前半身高的雜草。
這里地處偏僻,但衡原君卻一直沒有搬離這里。令許多人都感到意外的時候,升明帝竟也就由著他繼續住在宮中。
一入冬,衡原君的咳嗽就變得頻繁起來——這確實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癥狀,他往往從深秋開始咳嗽,直到落雪之后才會稍稍緩解。
衡原君披著大氅慢慢走進庭院,今日太和殿上的大太監盧豆也跟隨著走了出來。
盧豆奉旨前來向衡原君說明今日太和殿發生的爭論。
只是說到最后,盧豆的呼吸已經打起了哆嗦,衡原君似乎直到這時才意識到這位盧公公不大抗凍,于是才折返回屋,命人搬來炭爐。
“……大概就是這些了。”盧豆大致說完了今早發生的所有事情,他手里抱著衡原君這里的湯婆子,翻轉著手心手背貼在上頭。
衡原君面色蒼白地靠坐在軟椅上,他垂眸望著明滅的炭火。
“所以前些日子,皇上晝夜不歇地待在卷籍司……就是在查從嘉和到建熙年間的農產和戶數嗎。”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盧豆輕笑著答道,“畢竟卷籍司那種地方,您是知道的,奴婢也不好跟著一起下去……”
“辛苦盧公公了。”衡原君低聲道。
“不辛苦,不辛苦。”盧豆連忙說道,“皇上聽聞近日您久咳不止,派我帶了一支新制的秋梨膏來,這么大冷的天,您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啊。”
衡原君的眸色依舊平靜,“我前日遞去養心殿的折子——”
“哎呦,”盧豆狠狠敲了自己的腦門兒一下,“瞧我這榆木腦袋,怎么把這么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呢?
“您的上書皇上都讀啦,讀好幾遍了都……皇上本來想今天下午傳您面談的,結果不巧,兵部那邊出了點兒事兒,下午皇上得親自去一趟北郊,估摸著要天黑的時候才能回來了。
“衡原君今晚可不要睡得太早。等皇上夜里回來,他會傳您去養心殿的。”
“明白了。”衡原君點了點頭。
送走了盧豆,宮人們繼續將沁園的門鎖了起來,衡原君還是一個人去到院子立站著,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三年前,衡原君在沁園的西南角上堆起一處石壘,沒有立碑,也沒有其他什么特別的標志,但他確實是將一些多年的珍藏全都掩埋了起來。
此刻寒風凜冽,整個沁園顯得荒蕪又落寞。
他的體質偏生就這樣奇怪,即便是在隆冬時節,也從不會因為寒冷而覺得難以忍受。
風雪始終是令他感到親切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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