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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暗戶

  “我當時也這么想,”王裕章笑道,“可后來一問,人家自打五六歲進京,就再沒離開過平京這一帶了。”

  “那怎么會一眼就看出錯漏的?”

  “是啊,”王裕章輕拍大腿,“我也納悶,但那個時候和他不熟,也不好多問。后來柏司藥把每個月對賬的活兒都交給了這位韋大人,一來二去的,我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對北境,還有北境以北的冰原都非常有興趣。

  “恰好,人家又有在北鎮撫司做事的便利,所以常常能夠近水樓臺地去看些外頭見不到的新圖。”

  王夫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倒是真的方便。”

  “這還不止,”王裕章笑,“其實說到底,現在從平京這邊一路北上,最惱人的現在不是金賊,而是攔路的劫匪,可現在的情況和當年盛元爺在的時候又不同了。

  “劫匪當然可以剿,但關鍵是現在時局動蕩,剿了這一批,下一批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起來,且金賊往后會不會殺過來也未可知,所以即便出錢剿了匪,清掃過的商道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所以這些主路,從一開始就不大能長守。”王裕章的表情嚴肅了幾分,“但還是有一個辦法,可以暫時保證商路的暢通。”

  “什么?”

  “借東風。”王裕章手指在桌面上輕敲,“借向北地運糧軍隊的東風。他們手里有重火器,優勢基本是碾壓式的,只要官道上有軍隊出沒,這些流竄的劫匪就會暫避鋒芒。”

  “這個我倒是聽說了,”王夫人點了點頭,“先前外面有許多說書人在唱呢,說升明帝下令,路遇匪徒,就將他們視作鍛煉行軍的機會——在什么地方遇上了,就在什么地方剿滅。糧運可以適當逾期,反正那些糧食原本也不是用來救急的。”

  “是的。”王裕章點了點頭,“所以,只要在糧運隊伍的前后相隨,就能有照應……但,朝廷是不可能允許這種做法的。”

  王夫人略略驚訝,“……朝廷不允許嗎?”

  “當然不允許了,”王裕章輕聲道,“若是人人都敢如此借道,糧食的解送隊伍豈不就成了不要錢的鏢師,被人無端揩了油水事小,可要是因此每次解糧都引來一團尾巴,最終耽誤了正事,那可就——”

  “但我們的‘銜枚道’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王裕章笑了兩聲,“夫人知道‘銜枚道’為什么叫‘銜枚道’嗎?”

  “束馬銜枚么,”王夫人輕聲道,“在馬蹄上裹布,在馬嘴里塞上東西……這樣馬兒跑起來就沒有聲音。”

  “那為什么要沒有聲音呢?”

  “……”王夫人良久才反應了過來,“不是為了避開匪徒,而是為了不讓朝廷解糧的隊伍覺察?”

  王裕章笑呵呵的,沒有回答。

  “這可……這可真是太大膽了。”

  王夫人回過神來,但臉上并沒有多少憂慮,反而添了幾分好奇的微笑,“糧食的解運也算得上是朝廷機密吧,那些取道和啟程的消息,老爺是從哪里得的?也是那位宮里的柏司藥幫忙打聽的嗎?”

  王裕章哈哈笑起來,“那個柏靈鬼精鬼精的,才不會把自己拖下水呢,她還拿這個來敲我的竹杠,要求一并入股,訛我商隊每趟三厘的利潤……要不然韋十四怎么會每個月都上門來和我對賬——他們從前那些銀子的月息,正常都是半年一結的。”

  王夫人這才完全明白過來,她掩嘴笑道,“這主意,是那位韋大人出的?”

  王裕章點了點頭,他頗有幾分惋惜地摸了摸自己和夫人差不多大的肚子,“這一年多接觸下來,我覺得這位韋大人呢,不僅有急智,在很多商號和票號的事情上,也蠻有想法。

  “我就一直在想,有沒有可能把人家這尊佛,干脆請到我這廟里來做事。”

  王夫人打了丈夫一下,“醒醒……那是上差,人家現在來家里對對賬,那是給柏司藥做事,勉勉強強算是份內之職,我們一介商戶……家里可容不下這尊大佛。”

  王裕章不置可否地皺了皺眉——這件事根本不用夫人提點,他一老早就已經想到了。

  “哎,看看吧,反正我覺得這事兒還是有可能的,”王裕章,“畢竟現在他是柏司藥的暗衛,不像錦衣衛里的其他上差被約束得那么緊。而且我有個感覺……”

  “什么?”

  王裕章笑著,表情卻也帶著幾分不確定,“我覺著吧,柏靈像是有意讓他過來的。”

  在王裕章的票號里,柏靈這些年一共開了三個賬戶。

  一個是三年前在錦衣衛的監視之下,柏靈以自己的名字開設的天字戶頭——里頭存著二百三十兩白銀和一百四十兩黃金。

  然而升明二年,柏奕隨駕出征的那段日子,這位舉止嫻靜的司藥忽然染上了賭癮,趁著父親上山采藥的當兒,在賭坊泡了整整三天,把這筆巨款輸得只剩二十兩銀子……

  等柏世鈞回來,不可置信地跑來賭坊找女兒——這才發現鄰居們和他說的是真的,柏靈賭得兩眼放光,在還在桌上擲骰子。

  柏世鈞當場哭出了聲,于是少女幡然醒悟,帶著身上僅存的二十兩銀子跟著父親回了家,往后果然沒有再賭過錢。

  有賴于鄭密的暗中關照,這件事沒怎么在京中傳起來——但可這瞞不過其他幾個少年的眼睛,曾久巖他們在聽到這件事之后驚得嘴都合不攏,直接跑來柏家的院子里找柏靈問經過。

  然而那段時間柏靈正要被柏世鈞在家關了禁閉,每天過著面壁思過的清苦生活。

  幾人隔著院子的矮墻聊了一會兒,柏靈果然是一副錯了就要認、挨打要立正的端正態度,這份莫名其妙的大徹大悟,把曾久巖、張敬貞和李逢雨笑得前仰后合。

  曾久巖回家就把這件事寫成笑話,寄去了北地的柏奕那里。

  于是,柏靈的這次豪賭便隔著千里的距離傳到了柏奕和陳翊琮的耳中——兩人都聽得滿頭問號,不過等回到京城,柏靈又全然是從前的樣子,看不出絲毫問題。

  這讓陳翊琮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索性也就不問了。

  等柏奕回到家中,關起門來問柏靈為什么會好端端跑去賭博的時候,柏靈才悄聲告訴他,在那次豪賭過后,她已經通過王裕章本人,在裕章票號開了兩處暗戶。

  所有從賭坊里輸出去的錢,已經悄然轉進了這兩個暗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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