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燈火下,柏奕和柏靈聊起這四年來的遭遇。
“十四來救了我們之后,將你被假死并被囚禁在宮中的消息告訴了我們。我本來下定決心要回去,結果十四遞了一封信給我……”柏奕輕聲道,“就是那封你寫給他的信。”
床榻上的柏靈表情溫和,靜靜地聽柏奕講述著。
“他說,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你一定也不希望我回頭。”柏奕輕聲道,“你也會一樣要我「士為知己者生」……可是我想不明白,如果你真的不希望我回去,為什么又要讓人在我離京的時候,用那首《送別》告訴我你還活著的消息。”
柏靈剛想開口,柏奕又接著道,“但后來我又明白了。”
他望著柏靈,輕聲道,“被逼迫到走投無路只能投湖的那種死法,一定是你非常瞧不上的,就算是真的只剩下一條死路,你也要自己朝著那堵高墻撞過去……是不是?”
柏靈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我們后來又在江洲城外待了好幾日,就像找路子打聽一些京城的消息,但什么也沒有聽到……”柏奕嘆了一聲,“我那幾天一遍一遍地讀你的信,一遍一遍地讀……雖然誰也沒有說,但我們都覺得你一定已經下定了決心,否則不會留下‘絕筆’這樣的字眼……”
“所以……”柏靈低聲道,“你為什么……來北境了呢?明明當初說好了……”
“我當時沒有想太多。”柏奕自嘲地笑了笑,“是爹想來,我就跟著一起過來了。不過這幾年在北境,我也確實做了些事情——”
“我知道。”柏靈小聲說道,她臉上帶起些許笑意,“在江洲,在兩頭望……我都聽說了。”
柏奕的眸子亮了起來,“我在江洲留的那塊對聯你看到了嗎?”
柏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在沿途,其實還留了好多線索,”柏奕的身體微微前傾,“除了那對石聯以外還有很多,像是我們唱過的歌,聽過的文句……還有一些故事。”
柏靈點了點頭。
“我總覺得你不會就這樣死。”柏奕低聲道,他笑了笑,“就算是我自欺欺人也好,我想著,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地逃出來,想盡辦法地來和我們匯合。所以我們一定不能隱姓埋名,如果我真的跑去哪個山壤里過隱居的日子,這人海茫茫的,你就更不可能找到我們了。”
“我聽到了,”柏靈輕聲道,她望著遠處的油燈,“那首……南方,還有……‘林白’……”
“對了,”柏奕忽然想起來,“你……為什么叫韋松青?”
“松青,是我后來認識的……一個朋友。”柏靈輕聲道,她看著柏奕的神情,一時有些好笑,“我后來……遇到了十四的師傅韋英……得了他許多照顧。”
“十四的師傅?”
柏靈點了點頭,“一個有點倔強的……老頭子,這幾年一直在平京城里待著……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她本來還想講講和李一如牧成那晚相遇的故事,但此刻已經感到了疲倦。
她望著柏奕,從柏奕的眼睛里,她能看出同自己一樣旺盛而克制的傾訴欲。
“我累了。”柏靈緩慢地閉上眼睛,又睜開,“……我要,休息一會兒。”
“好。”
柏奕才要起身給柏靈捻被子,柏靈便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柏奕問道。
“我睡著的時候,”柏靈閉著眼睛,低聲說道,“……也不要松開。”
柏奕眉宇微動,輕聲應了一聲。
“明天醒來的時候……”柏靈慢慢地說道,“你能……還在這里嗎?”
“嗯。”柏奕微笑著答道,“我會的。”
在柏靈蘇醒后的第三天,曾久巖和張敬貞一道造訪了這一處偏僻的庭院。
柏靈這時已經可以勉強在床上半坐著自己吃東西了。
從十四和柏奕那里,她大概拼湊出了自己獲救的經過——在收到自己從屯龍陂寄出的飛鴻傳書以后,柏奕和十四結伴離開了靖州,沿著撫州、鄢州一路找到了涿州,卻在那里得知了自己在兩頭望被圍困的消息。
在看到兩頭望烈火焚城的廢墟以后,兩人都意識到柏靈可能是被金人劫走了,但要單人匹馬去追金人的幾十萬大軍是不可能的,所以二人決定北上,去撫州找已然成為撫州府駐軍先鋒的曾久巖借兵——這實在是下策之中的下策,常勝是不可能為了救一個柏靈而給出軍隊的凋令的,但二人決定賭一賭曾久巖是否肯在這件事上冒一次險。
不過,他們很快又改變了主意,因為在剛剛抵達鄢州的時候,兩人就遇上了獵鹿人一行。
彼時獵鹿人還沒有和常勝決裂。在聽聞獵鹿人打算潛入阿奎力的部落去救一批赫斯塔人之后,柏奕和韋十四當即決定一同加入。
在那之后不久,獵鹿人果然打通了渠道,在阿奎力的軍營中找到了一個可靠的內應——然而他直到行動的最后一刻,才說出這個內應就是柏靈本人。
后來發生的事情,柏靈也都知道了。
只是在聽到“獵鹿人和常勝決裂”的時候,她還是有些詫異。
曾久巖和張敬貞來的時候,柏靈剛剛從午睡中醒來,得知這兩位老朋友一道前來,她滿是驚喜。
在踏進柏靈的屋子以前,曾久巖和張敬貞也老老實實地洗手更衣,等進屋見到了柏靈的面,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后的事了。
有曾久巖在的地方,就沒有不熱鬧的道理,三人坐在屋子里聊天,竟不時傳出笑鬧,好像這屋子里遠不止他們三個似的。
“你會在這兒,我一點兒也不稀奇,”柏靈笑著對曾久巖道,她說著便看向張敬貞,面帶不解,“可是敬貞怎么也來這兒了?”
“前段時間不是有大周使臣出使金賊的國都么,”曾久巖搶先答道,“敬貞就是其中之一啊!”
柏靈怔了一下,“竟然……”
“他們前腳剛走,后腳獵鹿人就和我們分道揚鑣了。”曾久巖笑道,“我們當時還擔心獵鹿人會不會中途襲擊我們的使團……不過后來聽說,他們忙別的去了。”
“為什么?”柏靈終于有機會問出心中的疑問,“你們是去金國談了什么?”
“還是糧馬互市的事情。”張敬貞輕聲道,“皇上同意用金國五百匹馬換我們來年二成收成的交易了,從明年開始,為期五年。”
“什么……?”柏靈瞬間錯愕。
“別急,我還沒有說完,”張敬貞笑道,“但皇上加了一個條件,要求在金人在明年開春以后,將近三年來從我邊境劫掠的大周子民全部放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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