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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節 上船,下船

  馮紫英微微沉吟了一下,“賀叔,寧夏鎮和甘肅鎮那邊就真的抽不出兵力來了么?”

  “很難了,祁炳忠還在署理總兵,做事穩重一些,你也要理解。”賀世賢嘆了一口氣,“至于甘肅鎮那邊,哼,蕭如薰恐怕不會聽你的。”

  祁炳忠是馮唐提拔起來的,馮唐率西北軍東進時一力舉薦祁炳忠出任寧夏鎮總兵,但是兵部和內閣一直沒有同意。

  一方面是因為哱拜的緣故,祁炳忠也是蒙古族,更重要的還是無論是內閣還是兵部都認為馮唐在西北的影響力太大了,甚至超過了當年李成梁在遼東的威勢,尤其是在馮唐還兼任著三邊總督的情況下,更不愿意按照馮唐的意圖來行事。

  至于蕭如薰,這也是朝廷專門安設到西北的,也就是安插的一顆釘子,制約馮唐的影響力,更不可能聽馮紫英的。

  巡撫不比總督,對四大總兵的制約力度有限,這一點馮紫英也清楚,他也沒有全數指望著四鎮給予支持,這也是他為什么一力要把控住陜西都司,以衛軍的名義來組建屬于自己掌控的軍隊。

  “嗯,我明白了。”馮紫英點點頭,“那我就不指望他們那邊了,朝廷該給祁叔一個交待才是了。”

  “呵呵,紫英,你現在也是兵部侍郎了,是不是該給張大人和內閣諸公建言,三邊四鎮四個總兵,不能總是這樣一個署理,固原鎮至今沒有總兵,連署理都沒有,這樣恐怕不合情理啊。”賀世賢笑吟吟地看著馮紫英道。

  “賀叔,我這個兵部右侍郎是什么角色,您還能不明白,掛個銜而已,當不得真,只要我一卸任陜西巡撫,這個侍郎和都察院的僉都御史身份也就自然取消了,要真把這個當成一回事兒,那就有些妄自尊大了。”馮紫英笑著搖頭。

  “紫英,話不是那么說。”賀世賢搖搖頭,“在其位,謀其政,你現在是這個身份,哪怕是掛銜,那也是兵部侍郎,當下三邊四鎮的情況你看在眼里,當然有職責向朝廷反映,老祁為人忠勇,做事踏實,不喜逢迎,所以不太受上邊兒喜歡,但是咱們武人不就是這性子么?署理這么久了,難道就不該給人家一個交待?”

  馮紫英微微意動,賀世賢的話有些道理,不管成不成,自己上書,起碼能讓祁炳忠記自己一個情,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再說了本身三邊四鎮這么半殘不缺的地擱著,大家心氣就不高,適當地有點兒動靜,也能讓朝廷多關注幾眼。

  “賀叔說得是,小侄記下了。”

  馮紫英的話讓賀世賢很高興,“紫英,虎父無犬子,陜西雖然大亂,但是那些亂軍如果除開邊寨外,其實戰斗力有限,你在永平府都能組織民壯把內喀爾喀人打得屁滾尿流,我相信這些亂軍你也不在話下,我還是那句話,愚叔在出兵上囿于形勢,不能幫你太多,但是其他若是有需要,你便和愚叔說,愚叔能幫的一定幫。”

  馮紫英連連點頭。

  用得著賀世賢的時候還多著呢,沒法出兵,但是幫著彈壓延安府北部的局面還是沒問題的。

  另外甲胃、刀槍盾這一類物資還是能要一些的,至于火器,馮紫英也沒指望能在榆林鎮這邊要著,從一開始他也就讓山陜商人那邊幫著籌辦了。

  賀世賢不能逗留太久,所以在會晤結束,就迅速離開米脂返程北上了。

  馮紫英則還要在米脂逗留一夜。

  對許俊陽,馮紫英還在考慮。

  這個人是湖廣蘄州人,和官應震算是老鄉,所以有這層關系,倒也可以一用,就要看對方的態度了。

  就在馮紫英琢磨著許俊陽這個人的時候,許俊陽也在思考。

  他回到家中,妻妾早已經把飯做好,簡單吃了,便回到書房,很快幕僚便過來了。

  “你說這位巡撫大人是何意圖?”把與馮紫英的談話和盤托出,一一詳細自家幕僚道了個明白,許俊陽這才問道。

  幕僚是許俊陽從老家招募來的一名老秀才,不過此人在老家便干過多年吏員,所以刑名錢糧都不陌生,也是許俊陽的得力臂助。

  沉吟良久,老幕僚才悠悠地道:“大人,其實您有一個很好的契機啊,商部尚書官大人可是您的老鄉啊。”

  許俊陽苦惱地道:“官尚書是黃岡人,我還在讀書時就已經出仕了,之前也沒有多少機會見到官大人,而且你應該知道我一直和左布政使盧大人保持著聯系,……”

  “大人,請恕我直言,現在怕是需要做一個決斷的時候了。”老幕僚搖頭,“您都說到了,這位巡撫大人在西北軍中人脈極厚,榆林總兵親自來米脂見他,尋常巡撫是做不到的,有榆林軍的支持,咱們延安府這北部幾個州縣就安全無虞了,只需要全力對付西邊和南邊了。”

  “那又如何?”許俊陽皺著眉頭道:“盧大人在陜西多年,他的手段你是清楚的,……”

  “若是這陜西只有盧大人而沒有孫大人,那么咱們還得慎重一些,強龍不壓地頭蛇,巡撫大人初來,而且未必能在陜西呆多久,所以不好說,但是盧孫二人爭執不下,巡撫大人只需要拉一個打一個,這局面就破了,……”

  “你就那么肯定巡撫大人會拉孫打盧?”許俊陽訝然。

  “大人,孫大人可是提刑按察使,而巡撫大人可還掛著都察院僉都御史的身份,孫大人實際上對巡撫大人是沒有任何勝算的,可盧大人不一樣,如果我是巡撫大人,肯定也要對盧大人下手,才能樹立威信,駕馭全局啊。”老幕僚說了一個極其簡單的道理。

  許俊陽若有所悟,“這么說來,盧大人怕是……”

  “這是必然的。”老幕僚很肯定地道:“盧大人謀求巡撫一職久矣,但看看陜西當下的情形也知道朝廷不可能對其滿意,他若是聰明便該積極配合巡撫大人把陜西局面控制下來,然后尋求一個體面的機會走人,可是他又是一個極其桀驁跋扈的性子,右布政使都被他給擠走了,孫大人那邊也被他打壓得不行,所以要讓他向巡撫大人這樣一個年輕小字輩低頭服輸,我覺得怕是很難,……”

  “那這樣一來,盧大人怕就有些危險了。”許俊陽沉吟著道:“他如果不選這條路,那就無路可走。”

  “也不是無路可走,若是他袖手旁觀,甚至在暗中撥弄一番,而這位巡撫大人有控制不住局面的話,那朝廷也許就不得不考慮再度易人,捏著鼻子讓盧大人來接手,不過……”

  “哼,從巡撫大人在吳堡的手段,還有在榆林軍的人脈,我覺得可能性微乎其微。”許俊陽連連搖頭。

  “所以大人須得要果斷下船,重新上船。”老幕僚也點頭認可許俊陽的觀點。

  “可這下船上船,卻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啊。”許俊陽苦笑,“以這位巡撫大人的手段,我與盧大人之間的關系他怕是知曉一二的,若是記上一筆,我這船下了不說,未必就能上得了船啊。”

  “大人此言差矣,下船是必須的,否則必定要遭池魚之災,而上船也不無機會,我聽大人介紹今日巡撫大人與大人對話,便覺得這里邊有玄機,興許就是巡撫大人的一種暗示。”

  “哦,怎么說?”許俊陽目光微動。

  “大人想一想,巡撫大人本是齊閣老和官尚書的門生,京中傳言,尤擅經濟,來陜西豈會毫無準備?但他依然詢問大人對當下局面治標治本之策,這顯然不是沒有對策,而是在考慮如何執行的問題,而大人素以治事之能著稱,巡撫大人來陜西要做事,就必定需要人,而大人雖然和盧大人有些關聯,但實事求是地說,大人并未真正納入盧大人的視線中,……”

  老幕僚的話一語中的,許俊陽點頭不已。

  “當下陜西官場,若非盧,便是孫,其余皆碌碌,而巡撫大人既來,要用人,若是盧孫親近人物,自然會有些忌諱,但若是如大人一般的邊緣角色,便是用既無隔閡,盧孫二人也不會太在意,……”

  許俊陽怎么也沒想到自己這等被邊緣化的角色,反而會成為馮紫英來之后合手的角色,這還真有點兒因禍得福了。

  但是細細品一下,還真是這么回事。

  真要是盧孫二人的核心圈子里的人,馮紫英不會用,如果真的花大力氣挖出來,也會迅速激化雙方矛盾,起碼現在馮紫英好像還沒有這方面的意圖,但是肯定在日后站穩腳跟之后就少不了了。

  “而且,巡撫大人今日便可離開米脂,卻仍然要留宿一夜,我以為,這也是一個暗示。”老幕僚語速放緩,“這是給大人一個機會,看看您愿不愿意主動向其靠攏,……”

  許俊陽猶豫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把準備好的女人趁夜送去?可萬一他覺得我……”

  “開口不罵送禮人,收不收是一回事,送不送又是一回事,送禮不在于禮物輕重,而在于態度。”

  老幕僚的話讓許俊陽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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