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中揀到了一個電子工程師,林振華心里美得很。第二天,他帶著彭少哲去縣中和衛景文見了一面,說好以后由他們直接聯系,林振華就不再管具體的事務了。彭少哲受到父親的熏陶,也是一個小科技愛好者,還曾經裝過收音機的,所以與衛景文還很有些共同語言。
關于雇衛景文當兼職的事情,林振華沒有向妹妹細說,只是說衛老師的水平很高,正在幫勞動服務公司設計一些產品,解決重大的技術難題。林芳華對此也非常高興,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里也是出了一份力的,總算是幫哥哥做了一點事。
衛景文與林振華形成雇傭關系之后,在班上對于林芳華自然又多了幾分關照,不過林芳華此時已經是班上成績第一的學生,受到這種特殊關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沒有人會想到其中還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技術問題解決了,漢華實業的各項事情都開始步入正軌,發展的勢頭比林振華事先估計的要順利得多。
褚紅陽開始長住南都市了,偶爾才回豐華一趟。漢華機械廠在南都設有一個辦事處,有幾間房,褚紅陽便占了其中的一間,作為自己的住處。辦事處本來就是歸供銷科管的,而褚紅陽的父親就是供銷科長,所以他有近水樓臺之便。有些時候,客戶對褚紅陽不信任,非要到他的單位來看一眼,褚紅陽便把他們帶到辦事處來,也算是有個見證了。
在跟著林振華跑了幾趟業務之后,褚紅陽的業務細胞被激活起來了,眼睛里看什么東西全是錢,瞳孔都恨不得變成了方形的。幾個月的時間里,他幾乎跑遍了南都市所有的機關單位,大到單位的大門,小到辦公室里的衣帽架、臉盆架,只要是能夠談成的業務,他葷素不挑,全都往自己的筐里揀。
在當年,國家財力十分有限,各個單位能夠拿出來改善辦公條件的錢不多,所以大的業務很難談成,但褚紅陽走到哪里都聲稱自己是待業青年,喚起人們的同情,最后總能夠揀到一些邊邊角角的小業務。幾個月下來,竟然讓他拉到了七八萬塊錢的業務。所有這些業務,成本都超不過50%,有些甚至可以低到10%或者20%,林振華粗粗地算了一下,發現公司的毛利已經能夠達到五萬以上了。照這樣算下來,一年掙到10萬的毛利也并非難事,他給廠里的承包承諾已經能夠輕松實現了。
褚紅陽能夠撐起業務攤子,林振華便把精力轉到了公司的內部管理方面。他進行了大膽的嘗試,在公司里推行了一套后世非常普遍的績效工資制度,把計件、計時、節約、定額等因素都考慮了進去。青工們的文化水平不高,這些彎彎繞繞的算法沒幾個人能夠看懂,但他們知道一點,那就是只要多干活,干好活,就能夠多拿錢。
錢的號召力永遠都是最強大的,在那個大家生活都很拮據的年代里,錢更是硬道理。林振華承包的第一個月,每個青工平均拿到了15塊錢的獎金,加上本來就有的24塊5角的工資,總收入就達到了近40元,個別拿得多的,已經提前實現了月薪過半百的目標。這一下,整個漢華機械廠都轟動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拿到如此高工資的青工們,自然是最為開心的一群。他們在家長的特別許可下,拿著剛剛到手的獎金,呼朋引伴地到廠子外面的幾家個體小飯館去慶祝。一時間,幾家小飯館生意興隆,買肉買魚地,幾乎要把縣城里的肉攤子都買空了。有遠見的農民立馬決定,今年要多養幾只小豬,來年豬肉的銷售肯定會更好。林振華無意之中竟然帶動了一條龐大的產業鏈。
青工們拿到了錢,在家里有了地位,在男友或者女友面前有了面子,逐漸地把勞動服務公司當成了自己的事業。現在,他們說起公司的時候,總是使用林振華教他們的那個詞,叫作漢華實業,在他們心里,覺得林振華給他們描述的夢想,已經非常逼近了。
分管生產的趙勇群不懂得那么多管理的技巧,他能夠做的,就是身先士卒,帶著青年工人們夜以繼日地趕活,從來也不讓褚紅陽簽來的訂單因為完不成而流失掉。除此之外,他還帶有一種非常樸素的觀念,那就是能省一點就省一點,車間里的邊角廢料都被他帶著人搜羅過來了,連電焊絲都恨不得去揀那種用剩下一半的。
對于青工們揀廢料的行為,林振華一開始是贊成的,畢竟省下來的錢都能夠落入公司的錢袋子。可是,隨著業務量的上升,公司的工作越來越忙,林振華便和趙勇群商量,說是不是干脆別揀廢料了,從倉庫里領一些材料出來加工就是了。
趙勇群把眼睛一瞪:“小華,倉庫里的料多貴啊?我們稍微麻煩一點,就能省下不少錢呢。”
“可是,大家工作都這么忙,有時間清理這些廢料嗎?”
“加班就是了,小華,這事你別管了,大家都愿意加班,你只要給發加班費就行了。”
正如趙勇群所說的,青工們愿意加班,他們最缺的是人民幣,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為了節省一根鋼管,青工們愿意從廢料堆里去揀來一些半截的管子,然后用砂紙打磨掉銹跡,再一根一根地焊接起來,表面刷上油漆,看起來就與新管子毫無差異了。
漢華實業接的訂單,都是一些大門、柵欄、垃圾桶之類的東西,對于結構強度沒什么要求,所以使用廢料來進行加工,并不會影響到產品質量。林振華見大家都沒有什么怨言,也就不多吱聲了。
在一些涉及到精加工的地方,例如財政廳那個大門的傳動部分,林振華只好請廠里的老師傅們出馬。老師傅們對于給服務公司干活,打心眼里愿意,一個主要原因是他們的孩子大多都在服務公司里工作,服務公司紅火了,孩子們精神面貌好了,而且錢也掙得多了,這些家長自然高興。還有一個次要一點的原因,就是林振華從來也不虧待這些來幫忙的工人,雖然礙于廠里的三令五申,林振華不便于給來幫忙的工人們開勞務費,但每一次好煙是管夠的,臨走的時候還能帶一包走,這樣的話,誰不樂意干。
業務的發展,穩固了林振華在公司里的地位,再也沒有人因為他年輕或者過去調皮淘氣而不服他了。除了褚紅陽等幾個死黨之外,其余的青工都開始對林振華改稱“林經理”,或者按著他在廠子里的身份叫他“林科長”,因為他還掛著技術科副科長的頭銜。林振華說的話,在公司里也變得非常有權威,許多人都不自覺地按著他說的話去做人做事。
借著干活的機會,林振華在公司里大力倡導學習技術的風氣。他搞了一套內部適用的技術工人等級制度,弄成一個小胸牌別在每個工人的胸前,不同級別按顏色劃分,低等級的工人跟別人打個照面都會覺得難堪。這樣一來,青工們紛紛抓緊業余時間去學技術,有的是向自己的父母學習,有的則拎著煙酒去找原來的師傅學習,這種景象,在漢華廠可以從來也沒有出現過的。
彭鋼等人的病退報告終于批復下來了,按著林振華與廠里的約定,勞動服務公司與這些辦理了病退的工人們簽訂了返聘協議,由勞動服務公司每月向他們支付一筆返聘費,他們則依舊在廠里上班。作為交換,他們的子女雖然辦了正式入廠的手續,但依舊留在服務公司,工資由漢華廠發,獎金由勞動服務公司支付,當然,在獎金的領條上簽字的必須是他們退休的父母,否則帳上就說不過去了。
這一套把戲,是換湯不換藥,除了孩子們得到一個正式工的身份之外,其他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這種變通的手法,既不瞞上也不瞞下,廠里的職工和輕化廳的領導都心知肚明,不過,既然漢華廠并沒有違反規定,大家也就不說什么了。
這種大規模返聘退休職工的作法,也沒有引起此前退休的職工的非議,這是因為漢華廠此前的退休工人數量非常少,從建廠至今,一個500人的廠子,退休工人只有20多個,許多人本身已經人老體衰,也不會去爭這種事情了。
退休工人少,是當時大多數國營企業普遍的情況。中國的國企建設高潮是在一五計劃到***期間。從50年代初至80年代初,剛剛30年時間,當年進廠時20歲左右的工人,到此時也就是剛滿50歲,還不到退休年齡。不過,10年之后,當這批工人開始大量進入退休隊伍的時候,國企就背負起沉重的負擔了。而沒有退休工人拖累的鄉鎮企業和私營企業,則能夠輕裝上陣,輕而易舉把大量的國企推入破產的深淵,這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