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謝春艷提起石化機,林振華笑道:“巧了,前幾天小馬還跟我說起來,想讓我去把沈佳樂挖過來。沈佳樂你們都認識吧?”
這一圈人里,不知道沈佳樂的還真沒幾個。蘇寶成算是離得比較遠的,也聽說過這個年輕女焊工的名頭,他好奇地問道:“這個沈佳樂,不是你們輕化廳系統最好的女電焊工嗎,她現在在干什么呢?”
“在江實電的行政科負責發洗澡票呢。”林振華說道。
“胡鬧,這不是拿著金子當磚塊使嗎?”蘇寶成嘀咕道。
謝春艷點點頭道:“是啊,像她這樣的高級技工,在江實電還有一大批,現在都改行了。我前一段時間去看過,江實電現在的主業是電冰箱,生產的自動化程度很高,很多很好的車工、銑工,成天就是加工個門軸、把手之類的,這都是學徒工就能干的事情,完全是浪費人才啊。”
電子研究所的所長衛景文插話道:“能不能請廳里協調一下,把這些工人轉到咱們漢華重工來?就像老韋那樣。”他倒沒有說,其實他自己也是從豐華中學轉過來的。
韋東齊聽衛景文說到了自己,便插話道:“這件事,我找一些老同事聊過,也側面地了解過他們的想法。現在江實電的效益不錯,獎金和福利比咱們漢華重工也不差。那些工人家都在南都,社會關系也在江實電,大多數人都不愿意折騰了,想把他們調到漢華重工來,難度很大。”
“大家也是無奈吧。”林振華道,“在家庭和事業之間,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家庭的。”
江實電地處南都市郊,生活條件、子女的教育條件等等,都比潯陽要好,大多數的江實電職工,是寧可留在廠里去做一些簡單的工作,也不愿意到潯陽來發揮自己的專長的。
“現在的人的覺悟,真是越來越低了,不談理想了,一切向錢看。我們年輕的時候,會這樣嗎?那時候,只要國家召喚一聲,天南地北隨時出發。”蘇寶成開始絮絮叨叨地發起牢騷來了。
蘇寶成這老爺子,沒多久就要退休了,他現在基本上屬于看什么都看不慣,一說起社會風氣就牢騷滿腹。還好,林振華在他眼里算是一個有志青年,他一向欣賞有加,所以也不給林振華添亂。省經委把他派來給林振華當上司,估計也是出于這樣的考慮吧。
林振華知道蘇寶成的脾氣,便直接把他的話給當成空氣給過濾掉了。他轉頭對謝春艷說道:“謝廳長,你剛才算的,還只是一種靜態的情況,是指我們保持現有業務規模的情況。如果我們的業務進一步擴大,這些人手還遠遠不夠呢。”
謝春艷呵呵笑道:“怎么,小林,你現有的業務還不夠,還打算繼續擴大呢?”
“那是當然。”林振華道,他掰著手指頭給謝春艷算道:“你看,首先一點,咱們還有一個大單子正在等著中央審核,那就是南部蘇丹錫雅部落的一套煉油設備。不管這套設備能不能做成,咱們都得準備著進軍石化市場,這個市場可是黃金遍地啊。”
“嗯。”謝春艷點點頭。她此前已經聽林振華講過錫雅部落的事情,她也是個膽大妄為的人,對于這種項目也是充滿了興趣。目前錫雅部落的煉油設備訂單還在外交部、軍委等地方討論,大家意見不一,一時半會恐怕也定不下來。
林振華道:“其次,我們現在正在搞兩個新產品。一個是40萬噸大化肥,我聽韋處長說過,目前理論設計已經沒問題了,主要是參考荷蘭的技術,叫什么名字來著……”
“是荷蘭的斯特米卡本二氧化碳氣提法,尿素的合成壓力是14兆帕,合成轉化率是57至58。生產效率比我們傳統的水溶液全循環法更高,能耗和生產成本都能夠大幅度下降,單系列日產量可以達到1750至2100噸的樣子。”韋東齊說起技術問題來就是眉飛色舞,也不怕別人聽不懂。,
林振華擺擺手,示意韋東齊換個場合再來介紹這些。韋東齊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沖著滿頭霧水的郎冬、岑右軍等人笑了笑,說道:“抱歉,這些天我的心思全在里面了。晚上躺到床上一閉眼都是這些玩藝。”
林振華接著說道:“韋處長說,目前主要的技術障礙是高壓氨泵和高壓甲銨泵的生產工藝問題,另外就是高壓容器的加工,也還有一些難度。韋處長向我打過保票了,說最晚不遲于明年這個時候,他們就可以完成所有的工藝設計,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承接訂單了。”
“高壓容器,又是電焊的活啊。”謝春艷苦笑道,她干了這么多管生產的領導,對于這些事情是門清。
林振華還以她一個苦笑,接著說道:“第二個產品,是我們正在開發的一條冰箱壓縮機生產線,我們期望投產之后,能夠年產30萬臺冰箱壓縮機,產值6000萬,最關鍵的是,能夠替代進口,為國家節省1000萬美元以上的外匯。”
“小林,要不,壓縮機這個項目,就先放一放吧。”蘇寶成建議道,“咱們人才這么缺,現在得集中力量打殲滅戰才是啊。毛主席過去就說過的……”
林振華搖搖頭道:“這個項目可是錢途無量啊,我說的錢途,是金錢的錢哦。我向機械工業委的朱司長了解過,1983年,咱們全國的電冰箱產量不到19萬臺,去年就到了55萬臺,增長了兩倍;今年更有可能突破150萬臺,增長率又是將近200。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我判斷,不出5年,全國的電冰箱年產量就可能要突破1000萬。到那時候,最大的瓶頸就是壓縮機,如果全靠進口,一年好幾億美元呢,國家不可能不考慮的。咱們如果能夠在國產壓縮機上取得突破,利潤將會非常可觀。”
“可是,如果再增加這樣一項業務,起碼又是幾百名工人的缺口啊。壓縮機生產,應當是機床工的事情吧?”謝春艷嘆道。
“總不能看著錢不掙吧。”朱鐵軍道,“人的問題總是能夠解決的,這掙錢的機會可不好找。尤其是涉及到進口用匯的項目,咱們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謝春艷道:“要是都像朱廠長這個想法,就好了。江實電的牛北生和金建波,是恰恰相反。他們是有困難要躲,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躲。當初上電冰箱生產線的時候,向廳里拍著胸脯說能夠實現壓縮機的自產。現在快兩年時間過去了,一點動靜也沒有,連個技術科長都跑到我們這里來了。”
韋東齊道:“這是實情,牛廠長和小金覺得搞壓縮機太麻煩了,一直不肯撥研究經費。名義上是讓我牽頭搞,實際上一點條件也不提供,讓人怎么搞?相反,倒是林經理對于搞壓縮機非常有熱情,要人給人,要錢給錢,要設備就買設備。我向林經理立過軍令狀了,一年時間,肯定把國產壓縮機搞出來。”
“好吧。”謝春艷用總結式的口吻說道,“情況大家都聽到了,當下咱們的工人缺口是1000人左右。未來的缺口,用小林的話說是靜態缺口,2000人。至于動態缺口,我就不估計了,我也不知道明年這時候小林會不會又給大家整出幾個新項目來。”
大家一齊笑了起來,對于謝春艷的預言,大家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林振華這家伙實在是太能搞項目了,甚至于連潯自那已經死得不成樣子的自行車,在他手里都能變成寶貝,居然還上了法國的報紙頭條。明天即使林振華告訴大家說他準備開發殲星艦,大家肯定也不會有什么驚訝的表情,而是配合默契地去幫他研究材料和工藝。
“總之,缺人,這是我們目前的頭等困難。大家說說看,怎么解決?”謝春艷問道。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岑右軍左右張望一下,見沒人吱聲,便舉起手說道:“我先拋磚引玉地說兩句吧。我們公司的銷售經理岑右新,也就是我堂哥,他這幾年一直在跑業務,對周圍幾省的工廠都比較熟悉。他向我反映過,周圍幾省都有一些瀕臨破產的企業,現在只能靠銀行貸款發工資,福利什么的一概沒有。如果我們能夠給出比較優厚的條件,應當能夠從這些工廠挖到一些工人。”,
“這個可以考慮。”蘇寶成點點頭道,“咱們江南省就有不少這樣的企業,不過大多數都是中小型企業,高級技術的數量不多。再說,能夠到四五級的工人,一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要讓他們離開原籍到潯陽來,也有一些難度的。這個情況和江實電的情況差不多。”
“的確是如此,我過去到這些廠子去挖過人,只挖來一些退休職工,在職的基本上都不愿意動。”岑右軍說道。
“退休人員在家里做事還可以,如果要去工地,就比較困難了。現在咱們的工地主要都在國外,讓這些半大老頭去風餐露宿,太不現實了。”謝春艷這樣說道。她說的“家里”當然不是指家庭的意思,而是指廠子內部。
“第二個辦法就是招工了。”邱慶洋說道,“潯陽勞動局一直都想讓咱們多招些待業青年,既然咱們這么缺人,一口氣招他500個人進來好了。”
郎冬插話道:“這個要慎重。咱們缺人歸缺人,但是寧缺勿濫。據我所知,勞動局手里掌握的那些困難戶,有些也是歪瓜裂棗的,弄進來活干不了太多,麻煩倒是會惹出不少。我的觀點是,所有招聘進來的人,一定要進行嚴格篩選,道德品質不好的,嬌生慣養的,一律都不能要。”
邱慶洋嘿嘿笑道:“老郎,你的標準我知道,過去就為了你這個用人標準,我得罪了多少關系戶啊。”
郎冬道:“尤其是這些關系戶家里的孩子,更是不能用。學技術不努力,天天想著要坐辦公室。干活嫌累,發錢嫌少,批評幾句的話,七大姑八大姨全來了。”
“得得,老郎,你就別發這些牢騷了。”邱慶洋連忙舉白旗投降。
謝春艷道:“我支持郎經理的意見,咱們漢華重工現在也是大型工業集團了,人員素質的問題一定要抓好,否則未來后患無窮。尤其是咱們將來有大量的海外工程,如果工人的道德素質不高,或者吃不了苦,到海外去是要丟國家的臉的,這個問題可馬虎不得。”
聽到謝春艷這番話,林振華說道:“要說道德品質好,吃苦耐勞的,我覺得那就莫過于農民工了吧?為什么咱們不考慮招收一些農民工呢?”
“農民工?”眾人一齊看著林振華,眼神里透出疑惑之色,似乎都覺得他的話很是不可思議的樣子。
農民工這個概念,在當時更多地是被稱為民工。遇到修路、修水壩等工作,國家和企業都會招募一些民工來承擔。把民工用在工業生產領域的情況,非常少見,在大家的心目中,民工就是臨時工,基本上就是今天干、明天走的,怎么可能培養成為技術工人呢?
但林振華能夠看到的東西,與大家是完全不同的。在他經歷過的年代,農民工是企業的主體,全國有2億農民工在各個崗位上工作,像長三角、珠三角的那些生產線上,幾乎清一色都是農民工。
“這個問題,我們回頭再琢磨吧。”林振華道。在今天這個會上,他并不想就此事過多糾纏,他想說的是另外一個想法:
“各位,我們剛才算來算去,都是按照由咱們漢華重工承擔所有生產任務而計算的。事實上,咱們的許多工作,并不一定都必須由我們自己來完成,我們完全可以請其他企業進行協作。這種方式,叫作外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