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在如何向上級領導介紹情況這方面,當地官員和李根元之間,也是安排了好幾個版本的。只不過,李根元領會不了官員們的意圖,所以總是會有一些跟不上拍子的事情。虞寒喬本來不打算在何海峰面前如此明顯地給李根元暗示,但無奈對方實在是木訥,如果他不提醒一句,沒準就把一些不該說的話說出來了。
“咳咳,何主任,關于咱們廠的經營問題啊,這話乍說呢……”李根元苦惱地皺著眉,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
何海峰循循善誘道:“李師傅,我們在北京的時候也了解到了,咱們渾北市的企業,面臨著許多困難。我這次到您家里來,主要是想聽聽工人對于這件事情是怎么想的,你們認為最大的癥結是出在什么地方?”
李根元像背書一般地說道:“癥結,那肯定是國家的投入不夠唄。咱們東北給國家做了那么多的貢獻,現在經濟不行了,國家就不管我們了。你看看我們這個廠子,原來多紅火啊,這幾年不行了,設備也落后,產品也沒人要,工人都回家歇著了。廠里沒錢,這工資只能發一半,醫藥費也報不了。你說我這身子骨還算好的,沒災沒病啥的。那些身體不好的,可就遭了罪了,生了病都不敢去醫院瞧。”
“嗯,小林,你記一下李師傅的話。”何海峰向林振華做了個手勢,儼然是把林振華當成自己的秘書了。
何海峰這次到渾北來,其實是帶著秘書的,還有他的博士生黃岡也跟著來了。不過,他讓這些手下都分頭做調研去了,這次跟著他到渾鍛壓來的,只有林振華。因此,像這種做記錄之類的事情。肯定就是要林振華來做了。
林振華從一進屋就拿出了小本子,一直都在做著記錄。做記錄這種事情。倒并不一定是要記下什么有用的內容,更主要的是給對方一種受到尊重的感覺,這是開座談會時候的技巧。對于李根元說的這些內容,林振華沒有什么特別的興趣,類似于這樣的抱怨,這些天他們已經聽得夠多了。
“這個嘛……”李根元又扭頭看了虞寒喬一眼,然后說道:“那要是能夠更新設備,廠里的情況肯定會好一點的……”
虞寒喬不動聲色地打斷了李根元的話,替他回答道:“林總。我們渾北市的問題。主要就是資金投入不足。如果國家能夠給我們提供資金支持,像渾鍛壓這樣的企業,肯定能夠起死回生,迅速扭虧的。”
林振華微微一笑,他從李根元和虞寒喬的話中,分明聽出了兩種不同的味道。虞寒喬竭力地強調資金的問題,而李根元則分明還有一些沒有說出來的其他的話。
“李師傅,您是搞鍛壓機械的老人了,依您的看法。渾鍛壓如果要進行設備更新,大概需要更新哪些設備,您能大概跟我們聊一下嗎?”林振華繼續問道。
“設備嘛,讓我想想。”說起設備的事情,李根元的眼神開始活躍起來了,“就說我這個車間吧,我們是搞鑄造的。我們的煉鋼爐已經嚴重老化了。現在人家先進的廠子里,用的都是那種電爐,我覺得吧,我們最起碼得換一座80噸的,一座40噸。兩座電爐,這是最起碼的。”
“嗯。80噸電爐一座,40噸電爐一座……”林振華這回可是認認真真地進行記錄了,這才是他最關心的資料。
在這次到東北來之前,何海峰就和林振華商量過了,希望林振華能夠出面接手幾家工廠。目前東北有許多重工業企業都是處于嚴重虧損的狀態,只要有人愿意接手,當地政府幾乎不會收什么轉讓費,相當于直接把工廠送給對方了。但即便是這樣的條件,也很難招來投資者,原因就是工廠的負擔太重,接手之后,光是安頓退休職工、報銷醫藥費、改善住房之類,投資就不亞于在其他地方收購一家企業。設備更新之類的事情,還在其次了。…,
林振華答應了何海峰的請求,一來是看在何海峰的面子上,希望能夠幫何海峰把這件事情做好,這也是涉及到何海峰的政績的;二來是林振華也迫切地需要收編一些老牌大中型機械企業,獲得這些企業的熟練工人和生產經驗。對于漢華重工來說,目前化工設備這方面的業務已經走上了正軌,只要繼續發展下去,前景是十分光明的。整個集團現在最關注的,就是機床領域的發展,而要實現在機床上的跨越式發展,兼并舊的機床企業是一條捷徑。
當然,在林振華的心里,還有另外一個沒有說出來的想法,那就是一種深埋著的強國愿望。他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手,讓東北早一天扭轉目前的頹勢,向世界展現出自己的風采。作為一位穿越眾,能夠為國為民做一些有益的事情,才不枉蒼天給自己的機會。
“機加工車間那邊,唯一的一臺深孔鏜床還是小鬼子時代留下的,后來雖然進行過幾次大修,但精度已經不行了。還有大立車,現在我聽說上海那邊的廠子都已經換成數控的了,我們用的還是蘇聯援助那時候的立車,加工直徑也不夠,不得勁啊。”李根元掰著手指頭給林振華講述著,就像一個老農在談論著自家園子里種的小白菜一般。
“李師傅,說到深孔鏜床,你覺得魯中機床廠的產品怎么樣?他們新搞出來的1000毫米數控深孔鏜床,孔距誤差小于0.02毫米,在國內市場上的價格才100多萬。”林振華笑著問道,他這是在捎帶著做點市場調查了。
李根元聽到林振華說起魯中機床,立即翹起了一個大拇指,說道:“魯中機床的鏜床,那是沒說的。你說的那個新產品,我也聽人說起過。我們大連的東遼造船廠,用了他們兩臺,跟你說的一樣,1000毫米,誤差才2道,跟進口機床的精度差不多了,了不起啊。”
“呵呵,李師傅過獎了。”林振華得意地自謙道。
“怎么,你就是魯中機床廠的?”李根元詫異地看著林振華,林振華這番自謙的話,分明暴露出了他的身份。
林振華道:“這樣說也可以吧,魯中機床廠現在隸屬于中國漢華重工集團公司下屬的漢華機床公司,算是我們集團的產業。”
“漢華……”李根元在嘴里小聲地念叨著,“這個漢華好像我在哪聽人說起過。你是說,現在魯中機床廠屬于這個什么漢華了?那小馬還當廠長嗎?”
“我暈,小馬?”林振華拍著自己的額頭,不過,細一想,馬勝凡也就是個50來歲的人,在70多歲的李根元老爺子面前,可不就是小馬嗎?
“李師傅,您也認識馬廠長?他現在還是廠長呢,同時兼任漢華機床公司的副總經理。”林振華介紹道。
“認識,早些年的時候,他還沒當廠長呢,是個車間主任。那時候,他帶著技術員到我們廠來取經。魯中機床廠不是也搞壓力機嗎,和我們的產品有些差不多。他這個人不錯,沒什么架子,當時非要拜我做師傅不可,其實我哪有什么能教他的。他回去以后,連著好幾年都給我寄山東的大棗,可甜呢。”李根元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那一段歲月,對于他來說,應當是非常輝煌的。
“原來您還是馬廠長的師傅呢,失敬了。”林振華恭敬地說道。
“這么說,你是小馬的同事了?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說起共同認識的人,李根元對林振華的態度驟然親熱起來。
何海峰接過話頭,說道:“李師傅,這位小林,叫林振華,是他剛才說的漢華重工集團的董事長。你們剛才說的那位馬廠長,還是小林的下屬呢。”
“不敢當,不敢當。”林振華道,“馬廠長是我的老大哥,我向他學了很多東西的。”
“哦,原來是林董事長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啊,我剛才有沒有說錯啥的?”李根元做出一些惶恐的樣子。
林振華道:“李師傅,您就叫我小林好了。您剛才說的挺好的,改天我還要專程來向您請教呢。”
李根元道:“小林董事長說哪的話呢,你年紀輕輕,就能夠當上這么大一個集團公司的董事長,那肯定是有過硬的本事的,我一個工人,哪能教你什么啊。”
“能的,您剛才已經教了我很多了。”林振華道,他拍了拍手上的本子,扭頭對何海峰說道:“何主任,按剛才李師傅說的,我大概算了一下,覺得國家如果能夠注入2000萬左右的資金,就完全能夠完成所需的設備更新,這個金額,看起來不算很高啊。”
“的確不算很高啊,其實,國家這些年撥付的減虧脫困資金里,也不缺這幾個錢了。”何海峰微微一笑,他已經聽出了林振華話里的潛臺詞。他把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虞寒喬,等著聽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