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因為昨晚一不小心練過了頭,晚睡了幾個時辰,導致李白起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不過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睡過頭了,娘親居然沒喊他。
等他洗漱完去到膳廳吃早飯時,奶娘榮媽這才告訴他,因為他遠在疏勒城的外公突然病重,他娘親蘇曼茹急匆匆地帶著小妹月圓回疏勒城娘家了。
而起,如果他外公病情沒有好轉,過幾天他可能也得去一趟疏勒。
所以現在,加上他那個出門還沒回家的老爹李客,現在這家里就剩下他一人了。
不過家里有榮媽跟管家,以及十幾名護院家丁在,他倒也不擔心不至于出什么問題。
而且在去年突騎施首領烏質勒移衙碎葉城之后,碎葉城已經成了整個西域最安全的地方。
這也是蘇曼茹那么放心離開的原因。
只是一個人吃飯時,想起以前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場景,李白不免覺得有些寂寞。
“小,小太白,太……太白!”
就在他一口米粥一口燒餅的吃著的時候,阿虎忽然氣喘吁吁地闖了進來。
“阿虎你這孩子,跑這么急干嘛?”
榮媽見狀皺了皺眉。
“阿虎哥,吃早飯了嗎?沒吃一起吃呀。”
李白沖阿虎招了招手,他正愁自己一個人吃飯冷清呢。
“不,不吃了。”
阿虎猛地搖了搖頭。
在呼吸平復了一些之后,他忽然沖李白眨了眨道:
“太,太白,等下哥哥帶你去上學。”
這接上學,接放學幾乎成了兩人的接頭暗語,所以一聽到這話,李白立刻便明白了過來,阿虎這是找他有事來了。
“哦,那一起吃完再去吧。”
李白依舊不緊不慢。
他跟阿虎也就燒餅鋪子的事,現在鋪子又還沒開張,不可能有什么事情急得連吃早飯的時間都沒有。
“不,不吃了。”
阿虎依舊,搖頭,然后繼續猛地朝他眨眼。
“阿虎,你眼睛是不是進沙子了?來,榮媽幫你吹吹。”
看阿虎使勁的眨眼間,榮媽還以為他是眼里進了沙子,于是心疼道。
雖然阿虎是外邦人,但跟李白一樣都是她榮媽看著長大的,心里沒有任何偏見。
“不,不用了,榮媽,我沒,沒……”
阿虎話沒說完,就被榮媽按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然后就見榮媽兩手將他眼皮一扒,張嘴猛地一吹。
碎葉城風沙多,小孩眼里進沙子是一件極普通的事,榮媽做起來十分熟練。
被吹的眼淚直流的阿虎,好不容易才掙脫榮媽的魔抓。
但即便如此,在榮媽起身之后,他依舊用他那泛著淚花的眼睛朝李白猛眨眼。
都到這步田地了,李白再裝作沒看懂就有點不好意思了,于是不動聲色地放下碗筷對榮媽道:
“榮媽,我跟阿虎哥去書院了。”
“行,你去吧,裝書的箱籠我給你備好了。”
看著兩個“小”家伙和和睦睦相親相愛的樣子,榮媽心里也開心。
李白在阿虎的催促之下,背著箱籠出了庭院,上了馬車。
直到這時,那阿虎這才像是在水里憋了很久一般深吸了一口氣大聲道:
“出大事了太白!”
“我沒聾,不用那么大聲。”
李白捂著耳朵白了他一眼。
“你知道嗎?現在整個朱雀街都知道你那首詩了,我們鋪子口現在全是人,都在等著我們換門板!”
阿虎像是沒瞧見李白的動作一般,依舊興奮地大叫道。
他雖然被禁足,但其實昨天晚上就通過下人知道了這個情況,一直憋到現在才終于找到人傾訴。
“這么快?!不應該呀,昨天也不過才放了四句出來。”
李白原以為阿虎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卻沒想到是這個消息。
俠客行自然是一首難得的佳作,但完整的詩還沒放出來,就弄出這么大動靜,這的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多虧了棲燕樓的嫣蘿姑娘,我聽說是因為她極喜歡你那句,事了……事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阿虎念了半天沒念出來,被李白白了一眼。
“對對對,就是這句!”
阿虎沖李白興奮地豎起大拇指道。
“這嫣蘿姑娘又是誰?”
李白問。
“棲燕樓今年的花魁嫣蘿姑娘你都不知道?”
阿虎一臉震驚地看著李白。
不過看到李白看向他時那種“你是白癡”嗎的眼神時,他忽然一拍腦袋道:
“哦,我都忘記了,你才五歲,不可能常去那種地方的。總之就是因為這位嫣蘿姑娘很喜歡,而喜歡這位姑娘的書生小白臉又很多,一下子就在那幫文人的圈子里傳開了。”
李白聞言點了點頭,只覺得如果是這樣,那倒是解釋得通,有名人幫你背書,傳播速度肯定要快很多。
“不過我還聽說,這首詩雖然傳開了,但罵你的也有很多,有說你沽名釣譽的,有說你故弄玄虛的,還有說你詩里一股匪氣。罵你的人跟夸你的人,差不多一半一半吧。”
阿虎又接著道。
“無所謂,讓他們罵吧。”
李白對此卻是毫不在意,在他看來若全是夸的那反倒有問題了,這樣有人罵有人夸,才能真正引發討論。
用后世的話來說,不管紅與黑,這都是流量。
兩人說話間,很快就到了朱雀街。
以往的朱雀街,這個時候其實人不會太多,但今天卻是有些不一樣。
巳時還沒到,街道兩旁的酒樓茶肆便已經坐了不少人,那街尾原本無人問津的燒餅鋪子前,此時更是擠滿了人。
有人拿紙筆對這門板抄錄的,有指著門板品頭論足的,有等著巳時放出第四塊門板的。
更多的還是在酒樓茶肆等著下人送紙條過來的。
畢竟大熱天的,這些才子名流們都不愿意在街上傻傻地站著。
而這其中,關于這首詩討論最熱烈的地方,其實還是在金枝坊內的各處青館中。
畢竟,這里平日里就是才子雅士的聚集地,更不要說這種時候了。
不過為了避免見到熟人,李白拉住了直奔棲燕樓而去阿虎,最后挑了一間棲燕樓斜對面的茶樓。
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這個位置剛好,既能看見他們店鋪又能看到棲燕樓那邊的情況。
“阿虎哥,在我們店鋪沒開張之前,你最好別見宋老三他們。”
看著阿虎一臉迷戀地看著那棲燕樓的方向,李白提醒了他一句。
“嗯。”
阿虎點了點頭,但目光卻并未挪開,嘴里還自言自語了起來:
“也不知道,小翠姑娘有沒有想我。”
李白白了他一眼,隨后將目光看向窗外他們店鋪的方向。
巳時很快便到了。
在一片一陣嘈雜的哄鬧聲中,兩名下人按照阿虎之前的吩咐,準時將第四塊門板抬到了店鋪前。
這兩名下人跟阿虎一樣,也是黑人,是阿牛叔特地從老家帶過來的昆侖奴,大字不識又聽不懂漢話,被這么多人一直這么盯著,早已嚇得滿頭大汗,裝好門板之后趁著眾人目光都在門板之上的空擋,一溜煙地跑了。
就跟昨日的場景差不多,在門板裝上之后,各家小廝跟仆從立時拿起紙筆飛速地抄錄了起來。
等差不多都抄錄好了,一眾小廝便開始拔足狂奔。
而街道兩旁的茶樓酒肆之上,立時響起熱烈催促加油起哄聲。
從昨天起,這差不多已經快成了朱雀街上固定的戲碼了。
而同樣經過昨天一戰成名之后,宋老三家那名小廝現在是越戰越勇,越跑越快,只一眨眼間就將各家的小廝甩在了身后,而棲燕樓上孫又川身旁那幫公子哥們吶喊助威之聲依舊冠絕朱雀街,每個人都是面紅耳赤不要命的嘶吼,唯有宋老三跟孫又川此時心情很復雜。
很快,宋老三家那名小廝,再一次第一個將紙條送到了棲燕樓。
他握住那張紙條的手高高舉起,好似一名凱旋而歸的將軍一般站立在那里。
不過下一秒,他就被圍過來的一群人撲到。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拿到了詩詞,李白耳邊也傳來了糟亂的吟誦聲,哪怕是他這間小小的茶樓上,也開始有人對這句詩評頭論足了起來。
很多人聊著聊著,便開始爭得面紅耳赤。
對于評論的內容,李白完全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周遭這氛圍。
無論如何,從目前這個氛圍來看,他通過這首俠客行制造的營銷事件應該算是超額完成任務了。
至少是碎葉城文人這個圈子,接下來只要有人談論起俠客行必然會聊到這間名叫“俠客餅”的神秘燒餅鋪。
更重要的是關注這個事件的人群,正是能消費得起他燒餅的目標群體。
他看著自家燒餅鋪的方向,咧嘴露出了一個奸計得逞的笑容。
第三日,隨著那刻著俠客行最后一句的門板被換上。
這首本應該在幾十年后問世的俠客行,提前完整地出現在了世人面前。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
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張小小的告示:
“明日巳時小店開張,限量售賣‘俠客餅’一百份,先到先得售完即止。”
讀完俠客行再吃俠客餅,乍看之下好像沒毛病。
不過當眾人看到那餅的價格時,卻不由得脫口大罵一句:
“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