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道元在北魏官場混了那么多年,雖然脾氣耿直,人也不算太會來事,但是見的多了,基本的直覺還是有的。
他瞄見宗婆非和一樂名人臉上神情,大概就已猜出了幾分,于是便對完顏鵬裔道,
“既然是高麗太子殿下,入住在我們之前入住,如此安排,道理上倒也不差。
我看這差不多也是晚飯時間了,不知完顏小哥能否將我們與那高麗王子引薦引薦,
大家一起辦個接風宴,熱鬧熱鬧。小哥意下如何?”
“這個嘛,容小的問過高麗太子,再給侯爺回話。”
“如此甚好。”
一行人在完顏鵬裔指引下來到了住處,立即開了個碰頭會。
“岳帥這是要降啊!”
宗婆非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會!我覺得岳帥是故意演的空城計,讓我們先和高麗人碰面。他顯然還沒有拿定主意。”
真地討論起國事,這里大概也只有酈道元和蕭鋒能說上幾句話,可是蕭鋒的心思現在都在王韶明的身上。
這時候能拿主意的,也就剩下酈侯爺了。
只聽他繼續分析道,
“宗先生入中原也已經有段日子了,對眼下燕北形勢所知未必準確。
我倒是想聽一樂族長說說。
若是現在岳氏與高麗開戰的話,勝算幾何?”
一樂名人搖了搖頭,
“幾乎沒有勝算。
高麗雄城盈百,勝兵可以十萬計。
而黑水附近的其他部落,大者千騎,小者數十人,
全擰到一起也只有幾萬人上下的戰力。
何況這其中還有許多本就是親高麗的,
比如驅度寐,就一直與高麗暗通款曲。
不過高麗也有自己的難處。
他們戰線拉得過長,兩面受敵,
南部的百濟與新羅已經聯盟,倭人渡海支援百濟。
三國伐高麗,給高麗南部帶來的不小的壓力。
而岳氏在諸部當中的號召力猶在。
若是高麗想要吞掉岳氏,從戰力的角度講自然沒有問題,
只是此后便要陷入長期兩面作戰的局面,勞民傷財怕是免不了的。”
酈道元點了點頭,
“我的猜測也大抵如此。
岳帥現在,
打,不能打,打不過。
降,不能降,因為燕北部落大多以他馬首是瞻,
他如果降了,燕北就再也沒有能夠反制高麗的力量了。
高麗在這個時候派太子前來,是想逼岳帥速做決斷,
能不拼個兩敗俱傷,總還是要嘗試一下其他的方案。
可是岳帥這時候還不想談,
弱勢和談,必然拿不到好的條件。”
宗婆非不解道,
“那他把我們晾在這里是什么意思?”
慶云仿佛已經理解了酈道元的潛臺詞,于是接口道,
“就是由我們去談。
我們這批人的人員結構倒也足夠巧妙,
既有大魏侯爺,又有燕北部落的代表。
如果我們能做出與岳帥親近的姿態,那么岳帥手中的籌碼就更重了。
最重要的是,我們不需要給高麗面子,不需要讓步。”
酈道元點了點頭,
“不錯,所以我們……”
“等一下要好好敲打敲打那位太子殿下!”
眾人一齊大笑道。
完顏鵬裔果然不負眾望,竟然真地說動了高麗太子。
其實高麗太子聽說有中原的使團到了,便也動了好奇之心。
恐怕就算完顏鵬裔不開口,他也會要求張羅這席晚宴的。
慶云雖然是此次使團的領頭人,
可是晚宴之上,卻按照官儀將酈道元推在了首位。
雙方依例寒暄,介紹道慶云這里的時候,這位檀宗少主人長身而起,抱拳道,
“太子殿下,請問高麗治下,可有羽陵一部?”
太子高興安笑道,
“不錯,羽陵部本是潢河流域的一支部族,本與木葉山的部落毗鄰。
前些年為柔然所伐,失了草場,頭人便帶領所有族人附我高麗。
怎么?慶宗主問及,不知有何見示?”
慶云冷笑道,
“羽陵部一名仙人在虎牢關參與行刺大魏天子。
此外,還有多名高麗人在天宗夜叉王封魔奴的帶領下參與了行動。
太子是否應對此事給一個交待?”
高興安顯然沒料到有這一出,
古代消息閉塞,這些月余前的新聞,如果沒有定向的傳播渠道,自然是很難傳進他的耳朵里。
他初聞此言,用詢問的眼神四下望了望,
使團中果然有人快步奔到太子身后,向他耳語了幾句。
高興安面色沉重,點了點頭,示意那人下去,隨后舉杯向慶云道,
“慶宗主所言之事,孤已經聽說了。
羽陵部新附,其心難測。
若是他們真有對天朝不利的圖謀,孤絕不姑息!
過得幾日,孤必定親去羽陵部討個說法。
只是不知,那個天宗什么王又是什么意思?”
慶云話里有話,問責是虛,試探太子與天宗的關系是實。
誰料眼前的太子并不接招。
慶云精通微表情分析,看對方眼神口氣,似乎并不似作偽。
他心中暗道,看來高麗皇族與天宗并無關聯,也許天宗只是在某些部落臥底布局,還未成氣候?
可是如此一來,打聽殷姑娘的下落,可就更加困難了。
氣氛就怕忽然的沉默,慶云一言不發,低頭若有所思,倒讓太子高興安有些不自在起來。
“慶兄若是不滿意,可以與孤一起走一趟羽陵部。”
慶云聽到這里,忽然心中又有了光。
對啊,羽陵部既然有頭目投靠天宗,那么跟著高麗太子去走一遭,說不定也能有些奇遇。
于是他連忙舉杯答道,
“好!難得太子如此爽快!
此間事了,便與太子共往羽陵部一行!
我先干為敬,謝過太子美意!”
慶云是北魏的使節,
高麗雖強,那也只是在這白山黑水之間還能算得上字號,
若是與大魏相提,何異夜郎問漢?
高興安處事謹慎,雖然他貴為太子,對方只是普通使節,
但在這樣的外交場面下,比拼的還是背后國與國之間的實力。
見慶云露出笑臉,高興安的心也安了幾分。
他自幼接受華夏禮儀教化,卻很少有機會與中原人士交流,
今日難得盛會,他臉上的快樂可并不是裝出來的。
但他身為王子,自然也不會全然忘了國事,
時不時地也會旁敲側擊,試探宗婆非與一樂名人的態度,
想從其口風中探知他們與魏使合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