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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四章 瀚海蛟騰魚龍舞 颶風雪卷萍藻漂(下)

  船只的主桅已經斷裂,

  幸運的是,桅桿并沒有完全斷落,而是被兩根副桅夾住,恰好卡在了中間。

  但是那兩根副桅也因此偏斜,顯然已經有了裂縫。

  山治強睜著黑眼圈抬頭望了一眼,重重地啐了一口,

  “帆掛不起來了!

  現在沒法修,要找地方靠岸尋些材料。

  看來,我們要禿著桿子飄到青州了。

  比原計劃肯定是要慢上幾天。”

  索隆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

  “慢幾天?怕是漂不到青州咯!

  主舵的連桿折了,控不了方向。

  聽天由命吧。”

  路飛耷拉著腦袋,一語不發。

  他的第一次遠行,新船落水的首航,居然出現了這樣的狀況。

  瀚海之中,隨波漂流,能不能活著靠岸,都要看老天的安排。

  但他不能慌亂,他是一船之主,他是兄弟們眼中的老大,是船隊的頂梁柱!

  無論出現什么狀況,他都必須扛住。

  只有他先扛住了,兄弟們才有希望把擔子一起分攤下來。

  “索隆,我們出發的時候帶了多少食物和水?”

  “老大,離港時食物備足了二十天的。蓄水池里的水也夠喝。

  但是昨夜船艙進了海水,都污染了。

  剛剛清點過,可用的食物大概還可以撐五天,飲水……不好說……”

  路飛點了點頭,

  “這幾天所有人伙食定量發放,按照平時標準七成。

  所有活物今天統一殺掉,減少消耗,和染疫的可能。

  把肉都封起來,再捕些魚,這樣食物應該至少能撐十天吧?”

  索隆不住點頭,

  “撐十五天都沒問題。魚膾可是美味,一天吃三頓都不膩,哈哈哈”

  他的笑聲頗有些苦澀,干笑了片刻之后,有幾名水手也跟著笑了起來。

  最終,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像是聽到了什么喜訊一般……

  山治偷偷抹了抹眼角,并沒有多說什么。

  路飛繼續做著安排,

  “所有人盡量減少活動,編作三組。

  每日兩組休息,一組打漁,望星。

  現在我們的關鍵問題是水源,總要想辦法解決。”

  “也許我有辦法。”

  慶云這時候站了出來。

  “你有辦法?”

  路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雖說也是第一次出海,但自小便在列水上混飯吃,海口也不知跑過多少次,航行的經驗還是很豐富的。

  可慶云是真正的旱鴨子,頭一回看到海是什么樣的他,居然有辦法?

  “不錯,我聽說過一種法子,是魏地用來提純烈酒用的。

  借用來濾掉水中鹽分,應該也可行。”

  船上沒有足夠的燃料,也沒有全神醫那樣專業的蒸餾裝置,但是依然可以仿照白墮酒的制造工藝,用曝曬陶甕的方法蒸餾提純。

  海上最不缺的就是陽光暴曬,只需天晴,日比火毒。

  慶云讓索隆取來瓦罐竹管,在瓦罐里盛滿被海水污染過的生活用水,密封了所有出口,只引出一根竹管通到艙中,用大甕接著。

  “這樣能行嗎?”

  路飛好奇的問道。

  “行是一定可行,就是不知道速度如何,夠不夠船上的人使用。”

  “索隆,去把船上能用的瓦罐都取來,我看今天能曬出多少淡水。”

  天公倒也作美,一日艷陽。

  小罐中的水空了就灌,大甕里的水滿了便取。

  這一日所得淡水基本夠船員兩三天的用量。

  但是此法夜間不能用,陰天不能用,純屬是靠老天爺賞飯。

  于是路飛便下令晴日的時候專門調一組水手采水,保證水源供應。

  這么一來,似乎補給問題都暫時得到了解決。

  就看老天想把他們拐去什么地方了。

  說來也巧,恰過了十五日光景,甲板上望風的船員就在海平面上捕捉到了一道黑線,興奮的大叫!

  山治被驚動了,他跨著兩條大長腿爬上桅桿,沒想到猴子一樣的路飛比他更快,直接躥上了最高的那根副桅。

  “陸地!真地是陸地!索隆,放下牽引筏,手動引航!”

  索隆立即帶著他的小組取來兩只竹筏,投入海中。

  四十名水手紛紛跳海,將木筏縛在斷裂的舵頭上,然后開始用漿奮力劃動,拉扯著整艘巨艦,為其導向。

  以扁舟牽巨艦,如以犬牽象,所有水手用盡渾身力氣,喊著號子,運槳如飛,可巨艦只是抖了抖身子,略微發生了些偏轉。

  就這樣撐了一炷香的功夫,索隆小隊喊號的節奏便明顯滿了下來。

  “山治,去替換。”,路飛吩咐道。

  山治的小組立刻著手準備,紛紛跳水。

  又過了一炷香,路飛自己帶人跳了下去。

  瀚海無情,有幾名船員因為累到虛脫,在海里抽了筋,一個浪頭過后變不見了蹤影。

  水手們似乎見慣了這種事情,表情均是一片木然,臉上的淚卻已經掛濕了一片……

  悲愴的歌謠齊聲響起,

  那是水手們向海天唱響的戰歌!

  你固強來你固橫,我自不卑不亢,無喜無殤!

  慶云目擊了海天的無情,情緒受到牽引,也隨著眾人引吭而歌。

  那些詞曲雖然夾雜者高麗鄉音,他并無法完全明了,但只要跟著節奏一開嗓,便自然達意。

  三組人如此輪換,交替了七八輪,那陸地終于不再是天邊的一條細線,沙石樹影,逐漸清晰。

  山治手搭涼棚凝目望去,只見一座高山摩云,山頂似闕,占據了視野的中心。

  他嘆了口氣,向身旁的路飛道,

  “看上去是一處火山形成的島嶼,雖然這島面積不小,目測比平壤城還大許多。

  但是很難確定島上是否有住戶和足夠的補給。”

  山治是出過海的,路飛對他的判斷深信不疑,但是眼前除了上島一搏,也別無他法。

  至少先要找到合適的木料修好船舵與主桅,他們才有希望橫渡瀚海。

  船距離島嶼又近了些,慶云的目力比其余人更強,他率先驚叫,

  “有人!島上有人!

  好多人!他們都在望著我們!”

  路飛聽說,趕忙爬上桅桿仔細分辨,

  “真的有人!島上有人!我們得救了!”

  眾人聽說了這個好消息,頓時又有了力氣,船行的速度也仿佛加快了些。

  遠山漸高,島嶼漸近,人影越來越清晰。

  路飛站在船頭,用高麗土語喊話。

  島上的人群轟然沸騰,隨后也有人喊話回應。

  “聽口音還有些倭語的味道。”

  山治評論道。

  索隆則不以為然,

  “哎百濟人說話都有些倭語腔調,祖上說的都是吳越語言,有什么好爭的。”

  》》》》》敲黑板時間《《《《《

  在這一節里出現了許多海洋生物。

  網絡自媒體上曾經流行過這樣一種說法,說是中國古代對于海洋生物的研究非常少,幾乎沒有相關專著,主要是因為古華夏人不是航海民族云云……

  快閉嘴吧!

  認為古人對海洋生物認識少的人,主要還是因為他們的文言造詣實在可憐。就和《齊民要術》擺在那里,幾百種菜記錄清晰,可偏偏是因為今人不識,無法將其與現代作物一一對應。就好比是我們在為馬具溯源時舉出許多《爾雅》革字旁的漢字為例,許多古字在現在漢語中都沒有給出權威對應一樣。你認為古人對海洋生物認知少,是因為你根本不了解啊。

  現代中國流行白話文以后,對于物種都進行了重新命名。尤其是海洋魚類,都是根據西方分類法對標音譯的。而上古那套命名法是否還存在呢?當然,在海洋鄰國日本就仍有比較完整的保留。在日語里有許多魚子旁的漢字。這些字在現代漢語里都已經屬于生僻字了,但卻是貨真價實的中原古字,后來逐漸傳入日本的。

  我們先舉最常見的例子,壽司(すし)在日語中漢字寫法有三種——壽司,鮨,鮓,為什么?這事兒你問日語老師他們都不能告訴你,因為他們也不懂。這事兒誰能告訴你呢?中文古字書啊。鮨,《說文》魚醬也。《爾雅》魚謂之鮨,鮓屬也。也就是說鮨就是魚肉蓋澆,和鮓是一會事兒。鮓,就是腌魚。

  壽司這種東西是啥時候出現的呢?宋代蘇軾說《仇池筆記盤游飯谷董羹》:江南人好作盤游飯,鮓脯膾炙無不有,埋在飯中。就是說江南的人喜歡把魚肉蓋澆埋在飯里吃,你拼,你仔細品。

  鯨魚之鯨,鰻魚之鰻,這些也都是中文本字。

  而鮪,也就是金槍魚,很多人認為這是日本人定義的稱呼,當然不是。《說文》:鮪魚形似鳣而青黑。頭小而尖。似鐵兜鍪。口亦在頷下。其甲可以摩姜。就是說鮪魚青黑色,頭小且尖,像鐵盔,嘴在下巴下面,皮是硬的,可以用來當搓姜板。這種魚和金槍魚最大的共同點就是頭鐵。另外,《說文》中還給出了鮪魚的分類,最大的稱為王鮪,是海魚,出沒于東萊遼東,又稱尉魚。這類魚的肉通常沒有鱣魚好吃。

  鱣是什么魚?這個字日文里也沒有,但是想要知道準確解釋,就只能查閱中國古籍。《陸璣》云:鱣出江海,三月中從河下頭來上,形似龍,銳頭,口在頷下,背上腹下皆有甲。今于盟津東石磧上鉤取之,大者千余斤,可蒸為。這種魚,明顯是尖嘴帶魚。怎樣,古人還是區分海魚的。

  再比如日語里小胭脂魚叫鰡,這個字最早出現在《廣韻》。《益州方物略記》:生隈瀨中,狀若鰡,大不五寸,美味,蜀人珍之。可見古時鰡指代的也是一種小魚。

  許多公知認為《現代漢語字典》里沒有收錄的魚種名字就是日本創造的漢字。這可太冤了,《現代漢語字典》才哪兒到哪兒?白話文殺死了古代許多專有名詞。

  有許多字的古意和日本今意都是差不多的,

  比如說,鯯,又稱鰶,也就是現在的鯡魚,《爾雅》:謂之嘗魬。根據宋《困學紀文》,東南沿海用此魚拌飯。

  鮹,最早見于《抱樸子》,《廣韻》《集韻》稱其為海魚,形如鞭梢。今煙管魚。也用與指代章魚。

  鯏,《苕溪漁隱叢話》鰻鯏魚,亦名甜魚。甜鰻也。

  鯱,《史記》中出現的海中瑞獸:于是乎蛟龍赤螭,鯁鰽螹離,鰅鳙鯱魠,禺禺鱋魶,揵鰭擢尾,振鱗奮翼,潛處于深巖。

  鮏,今作腥,《說文》魚臭也。

  鮎,今作鯰,這個寫法日本仍有沿用。

  鯛,《說文》,《爾雅》均收錄,此魚原產中國近海。

  鰄,出《廣韻》,《玉篇》,為傳說魚類,真實魚種對應中日均佚。

  鱆,出《字匯補》,章魚的另一種寫法。

  鰙,宋代古籍《西湖老人繁勝錄》《夢粱錄》將鰙鲞并稱,屬于鲞的一類。是一種比目魚。現代日本沿襲了這種稱呼。

  鮗,這個字出于《資治通鑒注》,是一種白色長條形的魚,有頭帶以之為名。

  鮴,亦出《資治通鑒注》同疽,是一種癩皮魚。

  鯠,鱺,鱓……在《說文》,《爾雅》都有收錄,……這樣的例子太多無法一一列舉。

  以上這些字包含了許多主流淡水及海水魚類,這些字在中國古代都有明確命名,怎么能說中國古代對海洋生物不了解呢?

  日本作為水產大國,他們自己造的漢字有沒有?有的,但不多,舉幾個例子。

  鰹,這個字是中國古字,但在現代日語的使用方法與字書記載不同。日本人借用了堅的意思,用來形容這個世界上最硬的食物……鰹魚干,十分貼切。但是這種命名法還是離不開漢字哲學。

  再比如鯲,這個字是日本創造,取淤泥之淤,用來指泥鰍。

  鱩,鰰,雷神魚這種東西,涉及到文化傳統。但是造出來的字我們都看得懂。

  不過上古中國有,現代日語中卻沒有的魚類用字那可就更多了。比如我們提到“鯱”字條中的“鯁鰽螹離,鰅鳙鯱魠,禺禺鱋魶”。《爾雅·釋魚》中也有大量魚字旁生僻字,比如與鮪并稱的就有:鮥鮛鮪……

  這些字指代的都是些什么魚類,對不起,筆者不知道,現代也沒有一個專家敢跳出來說他都能說對,因為缺乏證據。但這至少說明古人對魚類的研究不是一片空白,只是無法準確做出現代對應。

  凡是有圖就好說話。我國第一本海洋學生物圖集,是清代的《海錯圖譜》,圖文并茂解說海洋生物。很多人以這本書為中國海洋生物認知原點,這其實是不正確的。因為魚類釋詁傳到清朝那個時候,已經沒剩多少了。中國統治者很多都從草原入主(前文有述,五胡亂華后除了宋明,皇族血統都不怎么純粹),吳越民族逐漸邊緣化,海洋文化確實是在承倒退的趨勢。不信,我們來講講海豚就知道了。

  《圖譜》中提到了一種叫做懶婦魚的生物,基本可以對標現在的海豚。懶婦魚這種說法在南北朝時期便有,任神通的《述異記》里就說:淮南有懶婦魚,俗云昔楊氏家婦,為姑所怒,溺水死為魚,其脂膏可燃燈燭。懶婦魚是用來形容脂厚搞肥的大魚,原典河生。在《圖譜》作者眼中,懶婦魚是一種類似豬的海生物,故又稱豚。類似河豚之豚。

  這里面的引典大有問題,河豚的豚,不是因為長得像豬。河豚,本寫作河鲀,其名鯸。《博雅》:鯸,鲀也。《類篇》:背青腹白,觸物即怒,其肝殺人。對河豚的習性和有毒部位已經高度概括了。這東西,當時只有少數南方人吃,絕大多數人是不敢吃的。根據《孔疏》:獸之卑賤者為豚。河豚不能吃,所以被稱為豚。人家的大名叫鯸。《說文》:鯸,既魚,鮐魚俗字。根據《爾雅》鮐,海魚也。《說文》鮐,海魚,既今之河豚。結合在一起,他們要表達的意思是,鮐是海中豚屬的魚,那就是海豚。本文說海豚雄者稱鮐龍魚,雌者稱懶婦魚,就是這個原因。鮐魚在古代記載中是弓背的,所以人九十而鮐背(駝背《爾雅釋名》),這也符合海豚的形象。古人對于海豚是有認知的。

  同理,鯊魚古稱鮫。古人很早就知道鯊魚皮防水,取鮫鮹(鯊魚皮)防水。后來有人以絲織品密織,達到同鯊魚皮一樣的光澤,因為線腳細密而耐水性較好,這種織物仿鯊皮稱為鮫綃。李煜詞所謂“淚痕紅浥鮫綃透”說的就是這種織物,淚水打濕耐水性極好的鮫綃,形容非常形象。

  海豚,有海中泰迪之稱,懟天懟地。對白鯊下手,并非不可能。雌豚亦好術,甚至有人……嗯,咳,不行,不能寫了。再寫會河蟹,我們就在這里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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