媯劍籌的確是天宗部署在光州的最大底牌。
這一次掖縣風云幾乎將天宗勢力徹底掃除,而且,連不期城和嶗山據點都將面臨挑戰。
元瞻攻嶗山,這件事情已經報呈魏王,板上釘釘,不可能更議了。
此時的不期城中,有尤將軍,程將軍,衛將軍這些光州叛將,他們對元瞻的兵力虛實知根知底,對城中可用之將也了解頗深。
光州總計兵員五萬余,但是為了保證各郡的基本治安,能派出三萬精兵已是極限。
而嶗山寇聚眾五萬,雖然男女老少良莠不齊,可一旦發起狠來各個都能上陣那絕對是沒話說的。
山寨奇險,不期城高。
彼勞我逸,這仗怎么會輸呢?
要是嶗山寇真地這么容易剿滅的話,孔伯孫將軍在時有怎會不處理干凈?
上一次孔伯孫斬王伯恭,拔不期城,賊寇遁入嶗山。
嶗山的地形格外適合防御,東高而懸崖傍海,西緩而丘陵起伏,東部天險幾乎可以不設防,而西部的丘陵多巖石地貌,進攻者非常容易受到礌石伏擊,障礙重重,步步驚魂。
山嶺北部號稱嶗山龍脈,有九龍歸海,九水穿山之稱,而南部也是面海的丘陵。
重巒疊嶂,依山傍海,當時孔伯孫也曾嘗試攻山,一來損失極大,二來補給極艱,最終只能放棄。
而今孔伯孫已死,光州軍又能翻出什么花樣?
若是攻得急了,賊人最多暫時放棄不期城……官軍又不可能在這樣的偏僻市鎮長期屯扎重兵,只要日日騷擾,時候長了,官軍還不是消耗不起?
眾寇嚴陣以待,等了十余日,卻始終不見大軍來攻。
根據探子掌握的消息,光州軍早就完成了大集結,三萬甲兵由元瞻親自掛帥在即墨結起連營,距不期百里便按兵不動,毫無攻城的征兆。
三萬軍隊一天的糧食消耗就接近萬石,十日閑置就是十萬石!
光州的稅賦恐怕也只夠元刺史如此揮霍個把月,再這樣耗下去,就算二十日內能拿下不期城,官兵也只能因補給耗盡灰溜溜撤走。
這戰術把王仲儉都看呆了……難道真是紈绔不懂兵?
他撥了四萬弟兄給不期而遇,拜托他死守不期城,只要短期之內城不破,耗也能耗垮元瞻。
如此又過五日,元瞻大軍仍未動!
這時無論是王仲儉還是不期而遇,都已經看出來那姓元的小子于行軍一道一竅不通……
空耗糧草,乃是兵家大忌啊!
等到糧草的問題反映出來,軍心一亂,反殺個回馬槍……
到時候奪取光州亦無不可。
王仲儉想到此節,心情大好,覺得一直以來都是在自己嚇自己,究竟何苦來哉?
于是嶗山大寨,一夜痛飲,駐守在山上的兄弟逐漸開始放飛自我。
嶗山的東側是望海崖,崖上植被稀少,多是整塊的玄武巖,光滑如鏡,因此就連猢猻都不愿意從東側攀山。
萬一要是一爪不慎滑落下去,怕是連貍貓也要粉身碎骨。
猢猻又不傻,怎么會干這種事兒?
懸崖下方停著幾艘海艦,祖暅之推開艙門,走到了甲板上,仰頭望著眼前的巖壁,
“都準備好了嗎?”
元曜親衛隊的兩名小頭目隨后走了出來,他們的身體格外臃腫,衣服下面顯然是塞了不少裝備。
兩人這時也無法鞠躬,只是一起抱拳應聲道,
“都已經準備好了!”
祖暅之點了點頭,
“十日特訓,成敗在此一舉,祝二位壯士無恙!”
二人欣然點頭,向甲板上的兩臺機械走了過去。
那是兩臺絞索拋石機,似乎并沒有什么稀奇,只是這一次要拋擲的不是石頭,而是兩名活人!
隨著索盤的放松,兩只皮球一樣的黑影被高高拋起,直擊向光禿禿的崖壁!
就算是拋出石塊砸向巖壁,也會撞得粉身碎骨,何況是兩具肉身?
這怕不是瘋了!
祖暅之絕對不是一個瘋子,他是慶云所見人物中最冷靜最理智的人。
在這一次拋射之前,他已經找過向導,問明了嶗山東崖的高度,建造了登高模型,從無人模擬實驗到真人拋射實驗,前前后后完成了上百次的驗證……
實踐出真知,眼下的操作安全至少也是百無一失……
不,有了全套設備的加持,怎么也是萬無一失才對。
兩名勇士身后分別彈出兩塊皮幕,與慶云當日飛降白鹿所用的降落傘形狀仿佛,只不過眼前的傘幕是橫向彈出,截面積也小了許多,顯然是用來減速的。
兩人的身形被減速傘一拉,觸到崖壁的時候,沖擊力已經減弱了許多。
他們張開四肢,啪地一聲,整個人借著殘余的沖力竟然吸在了崖壁上。
兩名勇士的手腳上都縛有特別的裝置,兩只內嵌銅網的羊皮氣囊在邊緣上封有魚鰾熬制出的膠狀物。
在他們觸及崖壁的一瞬間,八只氣囊被一齊壓扁。
隨著銅網的收縮,氣囊想要強行鼓起,但是魚膠已經隔絕了空氣,氣壓的力量遠非銅網的彈性所能抗拒。
雖然還是有兩只氣囊因為落點不好漏了氣,但是剩余的吸附點還是成功幫助兩名勇士抓住了石壁。
這個創意還是暅之自呂府案中尖叫雞得到的靈感。
嗤,嗤,又是兩聲破空聲響。
兩人的背后各自射出幾道烏光。
烏光的頂端也是帶有吸附裝置的金屬抓。
暅之計算的距離絕對不會出錯,兩只飛爪成功地抓住了崖頂。
兩名勇士對視一眼,開始向上攀爬。
他們背后的繩索有絞盤慢慢收緊,提供了向上的拉力。
而手腳的吸盤可以通過氣閥的收放,一步一步沿著石壁攀行。
讓猢猻都望而卻步的懸崖絕壁,在暅之的設計面前也不過就是如此這般。
兩人爬到了懸崖頂部,立即開始拆卸身上的裝備。
“放慈心!”
隨著暅之的吩咐,方才那兩只拋石機開始變形,長臂架起,探向空中。
一截繩梯自崖上射落。
帶著長而沉重的繩索,箭矢自然射不出多遠的距離,但是有了磁石的牽引,繩梯與木臂順利“接頭”。
木臂再次移動,將繩梯緩緩展開,牽落在甲板上。
幾名士兵迅速聚攏,將繩梯的末端固定。
所有的艦船早已連結完畢,五千精兵整裝待發!
登天梯,攀絕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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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部作品作為作者東亞史系列作品的第一部,有許多內容比較刻意地再講半島淵源。下一部呢,會主要講日本遠古史。第三部是中國遠古史。第四部則是直接挑戰歷史爭議的作品。
關于半島史的部分,在之前的敲黑板內容里陸陸續續都已經講得差不多了,但還沒有講盡。什么地方沒有講盡呢?就是漢四郡以前,中原政權對于半島的影響力到底如何?我們知道很多秦代地圖是不畫至半島的,這種地圖標注對不對?
那要是問到筆者,筆者肯定說不對。之前我們看待這個問題都是以充分認可半島史料記載的視角來闡述的,那么這里我們就要以純中原正史典籍為脈絡重新整理一下朝鮮半島歷史。
朝鮮的文明起源,可考者首推箕子。
《史記•宋微子世家》: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鮮而不臣也。
這里說到箕子不臣是什么概念?請大家復習一下前文二王三恪。興亡繼絕,箕子為商恪,不臣,但是箕子所轄之地亦是華夏沃土。雖為三恪,仍需朝貢稱藩。例證,《竹書紀年》:(武王)十六年,箕子來朝。
箕子北走前的朝鮮是什么樣子?《漢書•地理志》:玄菟、樂浪,武帝時置,皆朝鮮、濊貉、句驪蠻夷。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鮮,教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樂浪朝鮮民犯禁八條:……可貴哉,仁賢之化也!然東夷天性柔順,異于三方之外。
這一段文字說明了幾件事?
東夷受到箕子教化,在四方蠻夷里最為知書達禮。
明確指出句驪蠻夷,所以無論朝鮮歷史怎么寫,當時的高句麗都是以部落的形式散居當地的,而正統的地方統治,農耕定居者為箕子之國。
所以在西周時期,朝鮮為前朝之恪,和衛國的性質相同,為大周的一部分。這一點我們在講衛滿朝鮮的時候也曾經提到過。
在東周,也就是戰國時期。燕襲走東胡,辟地千里,度遼東而攻朝鮮。(《鹽鐵論》)當時燕人坐大東侵朝鮮,后來導致衛氏(衛國裔)衛滿以燕人身份奪箕子之國。燕丹散亂遼閑,滿收其亡民,厥聚海東,以集真藩,葆塞為外臣。(《史記•朝鮮列傳》)衛滿之興就是吸收了燕丹遺留的力量,才在朝鮮之地二次興起的。
齊管子與桓公論周時貨幣,朝鮮貨幣赫然在列,可見朝鮮之地當時并未脫離華夏主流文化圈:
(《管子》)桓公問管子曰:“吾聞海內玉幣有七廁,可得而聞乎。”管子對曰:“陰山之礝碈,一廁也。燕之紫山白金,一廁也。發朝鮮之文皮,一廁也。汝、漢水之右衢黃金,一廁也。江陽之珠,一廁也。秦明山之曾青,一廁也。禺氏邊山之玉,一廁也……”
到了秦朝,《史記•秦始皇本紀》:一法度衡石丈尺。車同軌。書同文字。地東至海暨朝鮮,西至臨洮、羌中。《史記•律書》亦云,將軍陳武等議曰:“南越、朝鮮自全秦時內屬為臣子……”。《晉書•載記》:秦塹臨洮之險,登天山,絕地脈,苞玄菟,款黃河。
可見,對于秦朝占有朝鮮,眾史家都是持肯定態度的。
然而在秦朝末年,楚漢之爭的時候,朝鮮王衛滿的孫子衛右渠有移動。“漢興,為其遠難守,復修遼東故塞,至浿水為界,屬燕。”(《史記•朝鮮列傳》),也就是與漢以浿水(鴨綠江)為界,是漢初發生的事。這也就是《史記•律書》后面提到的:南越、朝鮮自全秦時內屬為臣子,后且擁兵阻阸,選蠕觀望。
隨后因“傳子至孫右渠,所誘漢亡人滋多,又未嘗入見;真番旁眾國欲上書見天子,又擁閼不通。元封二年,漢使涉何譙諭右渠,終不肯奉詔。”(《史記•朝鮮列傳》)漢滅衛氏,設四郡:“夏,朝鮮斬其王右渠降,以其地為樂浪、臨屯、玄菟、真番郡。”《漢書•武帝記》
我們僅以其中玄菟郡為例,
因《漢書•地理志》:玄菟郡,戶四萬五千六,口二十二萬一千八百四十五。縣三:高句驪,上殷臺,西蓋馬。(當時高句驪為縣級行政區劃)
《后漢書•郡國五》:玄菟郡,六城,戶一千五百九十四,口四萬三千一百六十三。高句驪仍在其中。
直到《晉書》:平州,玄菟郡漢置。統縣三,戶三千二百。高句麗,望平,高顯。
我們可以看出,高句麗一直為低級區劃,在玄菟之下。但是賦稅人口銳減(參照前文關于漢代人口普查的講解),說明當時高句麗部落勢力在不斷強大,轉化郡民。當地的人口肯定不可能只有三千兩百戶那么少。
北魏時期的情況前文已經有所講解,高句麗王,需要有北魏冊封。但是自慕容氏覆滅,高句麗已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藩國。獨立高句麗,其實應該從北魏年間開始計算起。
整個半島歷史,在唐代專著《通典》當中是這么概括的:秦并天下,其淮、泗夷皆散為人戶。其朝鮮歷千馀年,至漢高帝時滅。武帝元狩中,開其地,置樂浪等郡。至后漢末,為公孫康所有。魏晉又得其地。其三韓之地在海島之上,朝鮮之東南百濟、新羅,魏晉以后分王韓地。
由秦至晉,朝鮮內屬在法理上都有跡可循。現在史學界略有爭議的,無外乎是高句麗國的定性問題。
在這一節里,我們討論的是中華文獻史,這與之前的半島文獻史明顯有著角度的不同。在他們看來,高句麗屬于半島國家不說,衛滿(燕人),箕子(殷人),甚至神話的檀君都被作為溯源的片段。而高句麗在部落與王國之間的界限也被刻意的模糊。
這兩種不同的史觀之間,沒有對錯。我們需要辯證的分析歷史。你說高句麗的部落在漢代也有政權雛形,這也有可能是成立的,但他們并非以王國的形態存在,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