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瓦刺大舉興兵來犯宣府,以精銳兩萬,欲取開平衛,開平衛指揮僉事率千余將士及堡中青壯,拚死阻敵近半日,眼看情勢危危可岌之時,楊俊、石彪、袁彬,率精騎三千,詐稱楊洪親至,不顧兵疲馬乏,拚死擊之,終潰塞刊王所率大軍。
追擊數十里,追擊途中,計斬首兩千三百余級,方自大勝而歸獨石口堡,而堡中青壯及士卒近四千余,苦守半日后,生還者不及半數。而經清點之后,獨石口堡一眾將士,依托防守,總計殺敵三千七百余,另有未及逃竄之瓦刺傷患計一千兩百七十余。
“此戰,共斃敵俘敵近八千,而楊俊石彪所部,傷亡一千一百一十七,陣亡兩百七十五騎,半壁店堡援兵人人皆傷,陣亡兩百三十四人,另外還有君子堡援軍……”一開始為此大勝而眉飛色舞的錢鐘讀到了此處,亦不由得有些黯然。
“我軍陣亡近三千,斃敵俘敵八千,可當大勝,不過這是慘勝啊。”朱祁鎮不禁長嘆了一口氣。”若是平開衛治所獨石口堡兵員將士齊備,城池堅牢。瓦刺焉敢有膽以偏師來犯?”
“是啊……那些邊堡青壯,雖然也經過操演訓練,但那終究非是久經訓練,上過陣,見過血的大明邊軍,一無良械,二無甲具,故此傷亡頗巨啊。經此一戰,不知道邊堡又會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羅亨信不禁長嘆了一聲言道。面容多了幾分的感慨和不忿,若非是吳彪等人貪腐軍資,又擅離職守,甚至還遷駐軍于外,這樣的事情,是根本不應該發生的。
一想到了這,羅亨信忍不住心中對那數人又多了幾分恨意,起身向朱祁鎮進言道:“再有三五日,吳彪等一干人犯將會押解至宣府,到時候如何處置,還望陛下圣裁。”
“由總兵府、錦衣衛、提刑按察使司三部合審共議,將最終審結之結果,公示于我宣府所有縣鄉,還有各衛、所、堡,朕要讓所有人明白,誰敢讓朕不痛快,朕就會給他一個痛快!”朱祁鎮嘴角一咧,一股子狠厲的殺意陡然溢出。
諸人心頭不由得一寒,皆盡垂眉閉眼地恭身應諾,至于最終審結之結果,不需要多問,除了讓他們死之外,怕是其他的處罰方式,都不會全眼下心中忿憤欲狂的朱祁鎮的心意。
再說了,如果不是朱祁鎮這位太上皇舍得血本,硬是把自己方自訓練出成績的親軍全都拉了過去,又遣心腹以隨,怕是此戰的結果,連個慘勝都拿不到。
那些親軍,可是朱祁鎮的心肝寶貝心頭肉,一下子就折去了近三百,傷了一千一,幾乎算得上是人人帶傷,傷患之中,至少怕是得有近四分之一怕是再也沒有辦法拿起武器,成為一名軍人了,這樣的戰損比,如何不讓對這只親軍寄予了厚望的朱祁鎮為之抓狂,為之憤怒?!
“江福,朕給你一個半月的時間,去查,嚴查清楚,看看我宣府各衛各所各堡,可有開平衛之事,若有,速報予朕。”朱祁鎮霍然抬頭,向著那正在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長長舒了一口氣的江福厲聲低喝道。
聽到了朱祁鎮之言,那江福不由得打了個寒戰,當即拜下恭敬地答道:“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不負陛下,待臣回去之后,便著人往各衛各所各堡慎查,如有違者,當嚴懲不怠。”
朱祁鎮點了點頭,略略一想之后,陰測測地道:“嗯,另外,告訴他們,如果有人膽敢再犯,事出于哪一個衛所,鎮守太監、衛所指揮使及一干衛所將官,一律記大過一次,削職一級。地方州縣官員,錦衣衛,亦需負有監察之責,若是知情不報,同樣記大過一次,削職一級。犯事查實者。一律奪職,家財充分,貶為庶民,在邊鎮為役,滿十年,離可離之。
若是因為此造成嚴重后果的,一經查明,報之于朕,一律誅之。另外,朕再說明一遍,但凡我宣府鎮一干文武官員,記三次大過者,一律去職為民,不得再入職為官。”
聽到了這一系列殺意森寒的嚴令,哪怕是暖廳的地龍讓整個暖廳里的空氣和溫度都猶如暖春,廳中的諸人仍舊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戰。
“上皇陛下,消息既然傳回來了,咱們是不是也該著人報之于朝庭,畢竟,瓦刺背盟相攻,此等大事,報之朝庭,也好讓諸邊鎮有所防備。不知陛下以為如何?”江福想了想之后開口進言道。
朱祁鎮點了點頭:“嗯,是該讓朝庭知曉此事,就由你這位宣府總兵去慢慢地辦吧,朕就不管了。唔……且看看朝庭和我那位皇弟如此處置。”
聽到了這話,江福先是一愣,旋及心神領會地應諾道:“陛下放心,微臣一定辦得妥妥當當的。”
廳中諸人都不由得暗中交流了一下眼神,朱祁鎮這話說的,啥叫慢慢去辦,那意思不就是先等您老直接把人給宰了之后,再報朝庭,朝庭那邊,還能夠處置啥?總不能把那幾個家伙再從棺材里邊扒出來鞭尸吧?
看著朱祁鎮嘴角那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還有那眼中的狡黠和得瑟,都已然明白了過來,怕是太上皇陛下現在放下了心頭的大石,又想著怎么去惡心自己的弟弟了吧。
畢竟,宣府出了這么大一檔子事,朝庭能不拿出一個說法嗎?再有,去歲之時,可是當今天子與瓦刺簽下的盟書,如今未足一載,那瓦刺便背盟襲我大明邊鎮。
雖然說那些游牧民族向來是反復無常不可信任的,可問題是,這也等于是在赤裸裸的抽當今天子的臉面啊,要知道,當時天子可是一個勁地宣揚大明與瓦刺的盟約情比金堅來著,現在不到一年,就讓瓦刺給捅了一刀子,他能好受得了嗎?
羅亨信不由得略一皺眉頭,張了張嘴,可是看到朱祁鎮正小聲地跟那身邊的錢鐘交流著什么,到了嘴邊的話不由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自己相勸又有何用?當今天子至登基以來,步步相逼,處處設障,用心之險惡,其行之齷鹺,天下人皆看于眼中,皆盡惡之。
太上皇陛下心中有怨,報復一下,雖然顯得有些不夠君子,但是,終究是堂堂而為之。
“還真是,唉,當今天子,如果當初能夠行得正,坐得直一些,又焉會有今日之厄?”羅亨信不禁臉上泛起了一絲苦笑之色。
“總算是……”待諸文武皆告辭離去了之后,朱祁鎮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地收斂了起來,不顧儀態地徑直便斜臥于榻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仿佛是想要把那郁積于心頭近半個月的陰郁盡數吐出一般。
而一個優雅的倩影翩然而移至了榻邊,一雙妙目,滿是憐憫地看著那張充滿了疲憊,還有充分放松之后顯得有些憔悴的英俊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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