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么說,但肖恩仍然從諫如流。
作為腐朽階層的一份子,肖恩決定隨波逐流。
比如他讓馬夫拉博將自己的馬車重新漆了一遍,讓自己家族的族徽醒目異常。那是一座山形的徽標,外加一對長劍,康納利子爵可以被稱之為洛基山子爵。
又比如玫瑰園中增添了兩位女傭和兩位男仆,以維持必要的體面。如果不是肖恩阻止,克利夫蘭還要多招幾個。
比如專門為肖恩一個人服務的理發師和裁縫,甚至還要專門請音樂家和舞蹈家來為肖恩提高藝術修養。
克利夫蘭還高薪招聘了一隊十人組成的護衛,為首的名叫克拉克-尼爾森,一名身材健壯的前水兵。
尼爾森是克利夫蘭的遠房親戚,有根腳可以信賴,為人正直、堅毅,不太愛說話,他受過海軍的正規訓練,又經歷過多次剿滅海盜的小規模戰爭,因為耿直的性格升不了軍官才選擇退役。他的槍法不錯,搏擊能力更強,是康納利家族安全主管的良選。
肖恩對這位尼爾森很滿意,尤其是他跟自己比試槍法不落下風之后。
這樣一來,玫瑰園人氣就多了,雖然肖恩不喜歡這么多人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噓寒問暖,但這就是所謂貴族生活。
肖恩沒有等來舞會的邀請函,他等來了卻是另一個公開場合的正式亮相。
熱那亞的巡警團抓獲了一批亂黨份子,據說這些亂黨份子煽動農民抗稅,并策劃了殺害收稅員的陰謀,巡警在他們聚會的秘密地點發現了滑膛槍、火藥和匕首。
這些人被地方法院判處絞刑,今天是公開實施絞刑的日子。地點在總督府前的廣場上,肖恩應邀將在總督府大樓的露臺上觀看整個過程。
肖恩的到來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總督還未到來,但普瓦圖的市長維克多-史丹利已經到了,肖恩在辦理爵位繼承時見過一次,這是一個看上去精氣充沛喜愛社交的家伙:
“康納利子爵,請允許我為您介紹一下今天來的貴客。”
“有勞。”肖恩點點頭。
不管怎么說,人總是有圈子的,不是在這個圈子,就在那個圈子,無論你內心里是抗拒還是接受。
這里匯聚著普瓦圖的所有貴族、上流人物,肖恩只認識索亞教堂的司鐸夏克禮,后者沖著肖恩點頭致意。
其中林肯子爵,肖恩特別看了他一眼,老子爵曾將玫瑰園抵押給林肯子爵。當肖恩繼承爵位,提出要贖回玫瑰園時,林肯子爵很爽快地答應了。
與肖恩想像的不一樣,林肯子爵很年輕,大約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相貌英俊,風度翩翩,尤其那雙眼睛給人以熱情坦承的感覺。
“感謝閣下的割愛,讓我不至于無家可歸。”肖恩道。
“不、不,當我在報紙上讀到您的名字時,我就知道康納利家族今非昔比了。站在我面前的不僅是一位子爵,還是皇家科學協會會員,同時也是一位帝國英雄。”林肯熱情地說道,“我名叫比伯-林肯,你可以叫我比伯。”
“好的,比伯,你也可以叫我肖恩。”肖恩答道。
肖恩伸出右手,林肯微微一愣,別扭地伸出右手,與肖恩握在一起。這是一雙藝術家的手,白皙而修長。
這個在歐羅巴并不常見的禮節,惹得旁人側目,其中一人表現的最為放肆。
這是羅賓遜家族的代表,波西-羅賓遜,他是已故羅賓遜伯爵的堂弟。因為伯爵夫人是女流之輩,不方便出席今天的場合,便由波西-羅賓遜代表參加。
“歐羅巴人應該遵從歐羅巴人的禮儀,尤其是對貴族來說更是如此。那些瞇縫眼的夏國人的禮節豈能堂而皇之地出現這里?”
“請問閣下是?”肖恩明知故問。
“波西-羅賓遜!”
“貴族?官員?法官?”肖恩發出三問,“你有什么資格出現在這里?并且向一個貴族發問?”
貴族實行長子繼承制,那家中的次子、幼子一般就是一介平民,只不過他們會比一般平民起點高的多,機會也更多些。
這位波西-羅賓遜只是己故羅賓遜伯爵的堂弟,在伯爵有兒子的情況下,他是無法繼承爵位的。
肖恩這番話充分利用了自己天然的有利地位,讓這位羅賓遜家族成員啞口無言,臉色很難看。
“總督閣下到!”
一聲宣呼,熱那亞行省總督阿力克謝-拜恩來到了露臺,他是一個面容嚴肅又不失儒雅的中年男人,留著八字胡,修剪的一絲不茍。
總督可謂是封疆大吏,是由朝廷派遣的,但他們一般都是平民出身的,都是從那種曾被認為有才干和有上進心或野心的年輕人提拔上來。
在一個行省之內,市、鎮的官員一般都由總督直接任命,同時作為全省的一把手,總督還掌握著一支不超過一個團的治安部隊——巡警團,因此總督的權力相當大。
與北方相比,南方行省的總督權力要削弱了不少。比如熱那亞,由貴族、教士和城市資產者組成的三級會議仍控制著相當大的一部分權力,比如最關鍵的是收稅權,他們總是抱怨朝廷的貪婪而跟朝廷就收稅問題討價還價。
阿力克謝-拜恩總督也才來熱那亞任總督不久,他迫切的需要政績,但同時他還得小心翼翼地與本地的地頭蛇們搞好關系。
對于朝廷來說,最好的政績就是上交更多的稅金,在熱那亞連續遭受自然災害的情況下,總督閣下認為自己必須得小心再小心。所以他很親切地與今天出現的上流人士交談。
羅賓遜伯爵夫人沒有親臨現場,另一個伯爵是貴族議會成員,僑居圣城,眼下省城中級別最高的三個子爵,就是肖恩、林肯和另一個姓布蘭登的老貴族。
這三個人就是拜恩總督關照的對象,這讓波西-羅賓遜臉色很不好看。
史丹利市長主動挑起話題:“聽說財政大臣換人了,學者出身的約克-內瓦爾先生出任財政大臣一職。內瓦爾先生曾任京畿省的總督,對財政方面極有建樹。”
“沒錯,他很會撈錢。”布蘭登毫不留情的譏諷道。
“至少他是為了朝廷,在總督任上,他每年為朝廷貢獻高達五千萬的稅金。”史丹利道,“據說他是1/20稅的堅定支持者。”
“但京畿省的富裕,也是眾所周知的,光是那些工廠就像是一個個鑄錢機器。”林肯子爵道,他指著樓外廣場上聚焦越來越的人,“瞧瞧這些人,他們哪個不是承擔著越來越重的稅,所以他們極容易被煽動起來。市長先生,我提醒你,普瓦圖人已經盡力了,千百年來,在我們南方無論是平民還是貴族,我們永遠都是‘外省人’。”
林肯子爵的話有些強硬,事實也代表著絕大多數人的心聲,無論他屬于哪個階層。
這個體制之下,臣民總體上趨于臣服,平民無力反抗,特權階層或多或少會妥協地付出一些代價,朝廷則趨于專制,但當朝廷遇到阻力時哪怕是最微弱的批評,都會感到恐慌,幾乎到了風聲鶴唳的地步。
所以他們準備絞死幾位亂黨。
今天這個場合,邀請上流社會的代表人物前來觀看,恐怕也有某種恐嚇的意思。但這個恐嚇是永遠不會宣之于口的。
史丹利市長干笑了幾聲,像是想化解尷尬的氣氛,問肖恩道:
“康納利子爵,請問您對1/20稅有何看法?”
肖恩聳聳肩:“沒有看法,我很窮,這是眾所周知的。如果市長先生想對我征收1/20稅,我愿每年付給你100個金路易。”
肖恩的話惹得旁人會心笑了起來,人人都知道康納利家族很窮,老子爵曾經欠了一屁股債,成了上流圈中的笑柄。
史丹利沒把肖恩的揶揄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
“可我聽說閣下一繼承爵位,就從羅賓遜家族購回了洛基山的產權。”
“市長先生,請注意,是一半。”波西-羅賓遜終于插上了話。
“抱歉,是一半。”史丹利市長連忙道,“如此看來,子爵的經濟狀況也不是那么差,您還那么年輕,真叫人羨慕啊。”
“市長先生,我覺得有關稅收以及改善財政狀況的問題,就比如切蛋糕,你切的多了,別人就少了。與其這樣,不如想辦法做大蛋糕,這樣人人都會分得多些。”肖恩道。
一直在沉默不語的總督大人終于說話了:
“不錯,子爵說的很對。只是不知子爵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哈哈,這個嘛……”肖恩道,只是這時廣場上一陣巨大的喧嘩聲打斷了肖恩的話,原來是五個亂黨被巡警押了過來。
這五個亂黨衣衫襤褸,怕是在監牢里受過不少折磨,只是個個視死如歸,高昂著頭顱,站在刑臺上如巨人般俯瞰著眾生。
當主持的官員當眾宣讀他們的罪行,人群中有人低聲哭泣,有人騷動著往前移動,有人躲在人群當中大喊不公,維持秩序的巡警們不得不組成幾道人墻,也有著便裝的密探循聲沖入人群中抓捕那發聲者,引起極大的混亂。
總督大人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沒人能從他平靜的臉上看出他內心里的不安。
而露臺上的名流們也是神色各異,但更多的卻如同底下的看客一樣,麻木和幸災樂禍。
得了總督的命令,劊子手們將其中一個亂黨架到絞刑架下,然后將絞索套在那人的脖子上。
那人忽然像是活了過來,高聲宣呼:
“真神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