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鎮長帶著憂心和對未來的恐懼走了。
肖恩又接連見了鎮子里另外十來位居民,他們所描述的都是類似的情形。
當然也有人很不厚道地向肖恩告密,說當初叛軍到來時,赫斯鎮長首先向叛軍表示臣服,并且賣力地讓居民主動獻金。
這并不讓肖恩感到意外,強權之下,赫斯鎮長選擇了投降。
掌握了這些情況,肖恩心里有了定計。他把鎮子里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全部召集起來,然后宣布將無主土地按人頭分配。
這些土地原本屬于鎮子里的富人,這些富人沒能逃脫,全部死于叛軍之手。
這些人的土地就足夠鎮民們獲得溫飽了,至于教會和貴族的土地,肖恩以讓鎮民代管的名義,讓他們自由耕種,反正教會和勒內家族現在無暇顧及到這里。
從他內心講,他很想把這些特權者的土地分的干凈,但他擔心未來如果恢復和平,這反而會給本地的居民帶來禍害。自己畢竟是熱那亞人。
肖恩還把叛軍的存糧按人頭分配下去,讓他們能夠捱過未來的一段難熬的日子。對一些有病的居民,肖恩讓軍醫免費給他們診治。
軍民魚水情,可是一大法寶。
肖恩的措施很簡單,也很有效。
七天后,那些仍心存觀望的居民,終于將自家逃往山里的妻子或者女兒接了回來。
看到這些突然多出來的女人,肖恩明白自己終于可以放心把這里當作自己的前進基地。
得到土地和糧食的居民,欣然同意在教堂的原址上,利用教堂坍塌留下的磚石給熱那亞人修筑了一座小型的棱堡。
對此,肖恩有很簡單明晰的判斷:
“法蘭克中尉,這就是我們的平民。他們的要求很簡單,哪怕只有一點喘息的機會,他們都會默默的忍受。如果你再稍稍給他們一點希望,他們就會爆發出無窮的熱情。”
這生動的案例,讓法蘭克深受觸動:
“但你無法改變一座城市,一個行省,更改變不了一個國家。”
“但我畢竟改變了一個小鎮,也改變了一小部分人的命運。”肖恩道。
“就像你在維希鎮做的?雖然我沒去過,但我聽來自維希鎮的士兵說那里現在很繁華和富裕。”法蘭克道。
“不、不,維希鎮遠談不上繁華和富裕,但未來可期。如果我們把維希鎮放大,一個城市,甚至一個行省,又如何不能未來可期呢?當政者只盯著能夠收上來的稅金,而忽略了制造稅金的源泉和土壤,如果土地富饒,自然就會讓稅金成倍地增長。”肖恩道,“你我都知道,阻力來自于什么。如果那位格雷厄姆不那么貪財,我們將無法在此立足,那些居民會把我們當作敵人。正如身上長了個瘡,如果不用刀把它割去,早晚會要了自己的命,但對自己動刀子,這真是一件難以辦到的事。”
“司令官,你是贊成征收1/20稅?”法蘭克問。
“不僅如此,我主張按收入所得,對所有人征收。”肖恩道,“當然除此之外其他的稅收,應當取消或者減免。”
“正如你所言,這是在割瘡。”法蘭克對此嗤之以鼻。
兩人的談話到此為止,法蘭克本能站在自己階級的角度,雖然他也不乏對平民的同情心,但他連自己家族都無法說服,更不必說整個帝國特權階層。
肖恩把第1連留在莫里略鎮,這個連隊在剿滅狼人的戰斗中損失過半,補充了大量新兵,戰斗力有限的很。
給第1連的連長交待了諸多注意事項,肖恩當面給予諸多提示和告誡。
肖恩又把所有鎮民中的長者召集起來,公開宣布了自己的一些軍規。
諸如說話要和氣,買賣要公道,不拿鎮民一針一線等等。
肖恩允許居民覺得自己受到欺凌時可以派人直接向自己報告。
以莫里略為例,肖恩又將所有軍官和士官召集起來,作了一篇《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的演講,詳細分析了局勢和現狀,讓全體官兵分清敵我,以及維持軍紀的必要性,在向幾內波里縱深進軍的征途中,必須取得當地民眾的支持,否則民防軍跟那些叛軍沒有什么區別。
這篇演講稿,當然沒有太過深入。肖恩也不敢。
主題就是“讓平民安心過日子”,用詞也極為平白樸實,他的士兵大多是貧困家庭出身,相當多的人曾經是得到肖恩救濟的災民,將心比心,肖恩的演講很成功。
演講結束的次日,熱那亞民防軍留下第1連駐防在莫里略,正式向幾內波里的縱深進軍。
他們這支偏師幾乎在交戰雙方的視線之外,一周之內連續剿滅了五支叛軍,這才引起叛軍的注意。
每到一處,熱那亞民防軍將莫里略做過的事情,重新做了一遍,叛軍打土豪給了肖恩機會。
時間很快到了1831年的11月中旬,天氣越來越冷,民防軍終于收到了過冬物資,看到士兵穿上了暖和的冬季軍裝,肖恩也松了一口氣。
熱那亞民防軍遇到了第一座幾內波里城市——摩爾城。
這座城市在一個月前就落入了叛軍之手,民防軍的偵察兵跟對方的巡邏兵在郊外不期而遇,雙方短暫交火后就更自退了回去。
叛軍并未搞清自己的對手實力,但對城外突然出現了一支武裝感到十分意外,連忙派出一個連隊出城尋找搜尋。
威爾斯命第2連與對手正面對峙,趁著雙方交火時,命騎兵突然從對手背后殺到,這支對手立刻就崩潰了。威爾斯試圖趁機攻取摩爾城,然而叛軍沒有給威爾斯機會,城門早早緊閉,城頭上人影綽綽,讓他無功而返。
這是一座擁有高大城墻的城市,寬闊的摩爾河從它的腳下流過,城墻和這條河流成為叛軍最大的倚仗。
熱那亞民防軍第一次遇到攻打城市的情況,雖然早有預料,但肖恩并沒有太多的信心。
如果強攻或許能夠打進去,但民防軍一定會有重大損失,如果守城的叛軍指揮官聰明一點,一旦城破會與民防軍展開巷戰,那樣一定會造成民防軍重大傷亡,這是肖恩無法接受的。
趨利避害大概是人的本能,肖恩覺得自己沒有那種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本領。
當然,情報顯示叛軍也就1000人左右,他們也不敢出城尋求野戰,但他們占據一座城市,以足夠地資源供養軍隊。
肖恩除了擔心強攻會面臨的損失,還擔心叛軍會有援軍。
此時肖恩駐軍在摩爾的對面,摩爾城的南邊臨河這一面是開放式河堤、碼頭和商店、貨棧,叛軍修建了無數的臨時壁壘,其它三面都是高大的城墻。
摩爾河河面寬闊,在冬季水流也很湍急,即便搜集到船只渡河,也必須承受對面居高臨下并且還有工事遮擋的射擊。
易守難攻。
工兵在河面上拉起了幾道鐵鏈,截斷船只的進出,尤其是下游可能的攻擊。
肖恩策馬立在河邊,舉著望遠鏡眺望對岸。
胯下戰馬原地踩著野草,這里冬季的氣候似乎讓這匹來自北疆的戰馬感到愜意。
大炮可以夠得著對岸,但高大的河堤看上去頗為堅固。
向導告訴肖恩,摩爾河經常發生洪災,所以這里的河堤修筑的極好。
如果用大炮轟擊對岸,除了浪費炮彈外,效果不大,叛軍士兵躲在河堤的另一邊,根本就不會受到太大的損失。
這是個難啃的骨頭。這個時候肖恩已經接到了施密特將軍的親筆信。
這位將軍終于想起了熱那亞民防軍,他命令肖恩必須在11月30日前抵達達蓋爾城外,在此之前必須拿下摩爾城。
在信中,施密特將軍一改以前漠不關心的態度,對熱那亞民防軍大加贊賞,稱這是一支勇敢可用之師,他希望盡快聽到好消息。
肖恩惡意地猜測,施密特將軍一定是遇到了麻煩。
留給自己的時間還有大約半個月,他必須得拿下摩爾城,因為達蓋爾正好是摩爾河的下游,在那里摩爾河匯入龍江。否則摩爾城就會成為平叛軍背后之刺,到時候就會有人追究起肖恩的責任。
夜晚,參謀軍官伍德利少尉走出營地。
他是今夜的值夜軍官之一,最重要的職責就是巡查夜哨的安排情況。
今晚有風,寒風呼呼地帶走了空氣中的熱量,身為南方的普瓦圖人這里的氣候讓他有些不適應,好在身上的昵大衣足夠暖和,尤其是將衣領豎起來的時候。
發放軍大衣的時候,還配套發了一件毛領,它可以扣在衣領上,摸起來十分暖和。
伍德利少尉沿著固定的路線巡視,哨位既有明崗,也有暗崗,還有游動崗,遇到可疑人物需要口令。
跟大多數官兵不同,大半年前伍德利少尉還是某家商行的小職員,直到他的老板因為經營不善把他開除。那時正值大地震和隨后的海嘯,到處都是無家可歸的人,囊中羞澀的伍德利只好跑到維希鎮混飯吃。
因為識文斷字,在商行的經歷又讓他擁有一定的管理經驗,所以他也混到了一個小頭目。當那位子爵大人招兵時,他毫不猶豫地報了名,一半是因為報恩,一半是因為民防軍待遇優厚,沒錯,他就是沖著軍官職位去的。
雖然從軍是一個高風險的職業,但有子爵大人明珠在前,他也想在軍中混出個名堂出來。
現在他已經是名少尉了,而且自認為自己對得起那份軍餉還有子爵大人的信任和栽培。
凡是有過在維希鎮乞活經歷的民防軍軍官或士兵,他們在私下里仍然習慣稱呼肖恩的爵位,并視自己為維護子爵權威的最好人選。當然這個圈子很大,幾乎囊括了民防軍絕大部分人。
軍中除了抽煙沒什么花費,伍德利少尉攢了不少錢,他想著是否應該給那位他一直單相思的姑娘寫一封信,以表明自己的心意?
想著這些心事,伍德利少尉忽然發現自己走出了防線警戒的范圍,身前是黑洞洞的原野,他連忙轉身往回走。
身后突然站著一個人,那人仿佛已經在那里站了一個晚上。伍德利迅速地將手放在腰上的手槍上。
“我勸你不要妄動。”那人抬腳向前走了一邊,瞬間就到了跟前。
此人在黑色的外套外面披著一件寬大的帶著高領的斗篷,只露出夜光中一雙鋒利的眼睛,手上一把手槍指著伍德利。
伍德利也算是膽大之人,但對方這雙眼睛仿佛讓他全身的熱量都丟失了,放在槍套上的手,卻有千斤重。
他敢打賭,只要自己稍有異動,對方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風更大了,呼嘯著鉆入伍德利的衣領之內,全身冰涼。
“肖恩康納利認識嗎?”神秘來人又開口了。
“當……當……當然!”伍德利結巴地答道。
“如果我現在想去干掉他,你會怎么做?”來人又問。
“我會試著阻止你。”伍德利終于利索地答話,“但是你即便殺了我,你也無法躲過哨兵的眼睛。而且你只要開槍就會招來軍隊的圍捕。”
“哈哈。”來人輕笑了一下,“不要緊張,少尉對吧?如果我沒認錯你的軍銜的話。”
“先生,你想做什么?如果你是刺客或者間諜,我勸你自首。”伍德利問,“我們熱那亞民防軍,優待俘虜。”
“我很好奇,什么叫做‘優待俘虜’?”來人問道。
“如果有證據證明自己沒有犯下惡行,我們將給予他起碼的軍人的人道和尊嚴,他要用自己的勞動獲取食物,有權與家人通信,直到戰爭結束。”伍德利道。
此時他才注意到對方鋒利的雙眼下是一臉可怕的傷疤,簡直是魔鬼。
“唔,很不錯的待遇。但我只是想通過你向康納利子爵問候一下,并順便提供一條情報。”
“什么情報?”伍德利追問。
“達蓋爾的那位教授準備了一支假裝向你們投降的民團,你讓他特別小心。”
“你又是誰?”
“我是哲學家。”
身為參謀軍官,伍德利本能地思索著來人口中這條情報的真偽,再抬頭時,對方的身影已經消失了,仿佛從來就沒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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