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過酒后吐真言,亦知道有人喝醉會發酒瘋,但這位上一秒還在大喊“老子還能喝”,下一秒已經躺在餐桌上打起了響呼嚕的胖子,著實讓我大開眼界。
我能感覺到手里裝著可樂的杯子被震得發顫。
“老陳你不太行啊。”成擎搖搖晃晃地舉著杯子,一手撐著椅子,眼皮耷拉著,滿臉潮色徘徊在醉倒的邊緣。
“就尼瑪兩個廢物,辰哥,我倆來一杯。”皮鞋話是這么說,人已經沒了,只是躺在兩張拼起來的椅子上,舉杯,連頭都抬不起來。
申辰較為自律,把酒推回,笑道:“不喝了不喝了,你也少喝點。”
“成。那我,我不喝了,老陳,可不是我喝不過你,是辰哥不讓我喝了……呼……”
得,又倒一個。
我?我一喝酒怕是要和在場眾人都打起來。
“你就是蕭瑟?”一旁清醒著的申辰突然和我說話。
“辰哥好。”我裝模作樣舉了舉杯。
他先是一愣,轉而笑道:“哈哈,你就別挖苦我了,我們都算是打dota的新人,叫我申辰就行。”
我笑了一笑。
“你對線很強。”申辰說道。
“謝謝。”
他又好奇道:“以前的天梯路人怎么從來沒見過你?”
我如實回答:“我以前不打DOTA2,剛從DOTA1轉的。”
“哦,那和成雋差不多。”他聽罷點了點頭,又解釋道:“成雋就是IG.V的中單,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我點了點頭,當然認識。
章成雋,Paparazi,IG.V現任大腿級別中單,現天梯第一,原DOTA1solo路人王,剛出道便是光勛無數,新人中能和他有一拼的,也就當年的Maybe了。
“我很期待你們兩個交手,當然,也很期待我們的下次交手。”申辰說著,伸出了手。
“我也是。”我也伸手握了握,以示禮貌。
申辰:“下次我會一ban海钖的末日。”
我:“……”
果然還是記著這茬呢……
咚咚咚!有人敲門,而且看樣子很急。
我看了看在場躺倒的眾人,隨即起身開門。
剛打開門,我愣了一秒,又猛地關上。
“辰哥你快喊他們起來!”
“咋了?”申辰一臉懵。
“外面有人要鬧事。”
門外是上次來找茬的PK隊員,馬黃,他一臉怒容站在外頭,來者不善。
光是他一人我當然不怕,可他后面還有黑壓壓一片,我粗略瞟了一眼,少說十來號人。
而我們這邊……就我、申辰、徐森林和王宸毓還清醒著。
門幾下就被猛地撞開,我順手掄了一把椅子就砸翻一人,轉頭立馬開窗。
還好成擎說是為了方便把喝醉的人扛回去,特意訂了一樓的單間,不然今天就被人甕中捉鱉了。
“呼——”呼嚕震天響。
我急得猛地一拍老陳的臉,大吼:“別他媽睡了!快跑!”
老陳起身晃了晃神,好像清醒了點:“啊?跑?跑什么跑,我還沒醉呢,誰要跑?”
我尼瑪……
“海钖你們先走!”申辰大喊一聲,迎面撞來兩人,他一套軍體拳,抬臂,頂腿,一氣呵成直接將他們打趴在地。
不愧是退役軍人。
噼里啪啦。飯局已然亂成了一鍋粥,摔砸的酒瓶像夏日的煙火在地上炸開,桌子凳腿,凡是能看在眼里的,沒有一個不是被五馬分尸的。門外還有源源不斷的如秋蝗般涌入的暴徒,難以想象這是個在大飯店里出現的場景,這簡直他媽的就是在拍電影啊!
“來!你們他媽的有種就來!”
老陳和成擎一人一個酒瓶子,左右開弓,活像是胖瘦版的哼哈二將。
皮鞋甩著小酒瓶,一個踉蹌,沒被打倒在地,自己卻先倒了。
王宸毓身材偏瘦,但是腦子好使,用兩塊桌板組成一個斜著的屏障,一人躲在里面,不停朝外面扔著小碟子,杯具落下擲地有聲,準度還行,放倒了一兩個人吧。
“快快快,這里!”我頂開窗門。
一片混亂之中,我們終于逃出了酒店,可那幫人還在后面追。
午夜兩點,路人看了這場景都要目瞪口呆。
“臥槽,徐森林你咋了?”皮鞋大喊,我們忙停下查看情況。
只見徐森林捂著右眼,手縫里有血流出,看來是在剛剛的打斗里中招了。
“別跑!站住!”背后喊聲越來越近。
眼見那批人步步逼近,我忙拍了拍申辰:“辰哥,你們帶徐森林先走,我們分開跑。”
“誒,你一個人沒事吧?”他有些擔心。
“放心,我522的移速。”
沒時間再猶豫,我隨處撿起地上的磚瓦,朝后猛地一扔,便拔開腿向巷子深處跑。
皮鞋他們跑的是大馬路,燈光下人潮洶涌,而我跑的是漆黑小道,于情于理,他們應該都會來追我,而且……
“別跑!”腦后腳步聲陣陣,果然是來追我的。
好吧,其實我的移速沒那么快,很快就被他們追上了。
“行了行了,我投降。”我抹了抹鼻子的血,扔掉手里的轉頭,舉起了雙手。
馬黃看了看躺倒在地上哀嚎的幾個同伴,冷笑著上來揪著我的衣領:“身手不錯啊,現在知道投降了?我同意了么?”
我撇了撇嘴:“你們也不錯啊,敢在大城市里聚眾斗毆,就不怕蹲個三年五載的?”
他輕蔑一笑:“哼,這就不勞煩你操心了。”
我笑問:“誰派你來的?”
他不答話。
“王崇天?”我問。
“王崇天?什么王崇天?”他的表情略顯浮夸。
我笑了:“總不會真是為了兩瓶茅臺來搞我吧?”
一聽我提茅臺,馬黃登時怒上心頭:“原來是你小子搞的鬼,害我們最后成了冤大頭?”
我擺擺手:“生日禮物啊,好喝不?”
“我他媽......”馬黃上來就是一拳,我堪堪站穩。
“我幫你想個辦法。”他獰笑著走上前來。
“你們預選賽要打那么多場,和我們合作,一起發點財怎么樣?”
“菠菜吃昏頭了吧你?”我回以冷笑。
“反正你們VGJ又打不進正賽,賺點錢,也不至于讓弟兄們餓死,對不對?”
“放心,我們餓不死。”
“呵呵,不見棺材不掉淚。”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張開,豎在我面前:“好好看看。”
那是一張投注記錄,Sli總決賽,VG.R vs Navi,Navi——投注800人民幣。
我眼神一凝。
馬黃極為不屑地點了點那張紙:“嘖嘖,看看你,八百?胃口這么小,怎么吃這口飯啊?”
我攤了攤手:“我只是隨便玩玩。”
“玩玩?可我們不是玩玩啊,大爺!”他突然踹起一腳將我踢翻在地。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么簡單的道理你應該懂吧?”馬黃低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呵呵……”我揉了揉肚子,顫顫巍巍地站起。
“十七歲那年,我剛開始打職業,意氣風發,誰都不服。”
“十八歲,我下了人生的第一個重注,投了自己的隊,三千。結果我贏了九千,整整翻了三倍。”
我抹了抹鼻子的血,搓了搓手。
“十九歲,第一個minor預選,我們對上國內數一數二的VG,我下了自己隊獨贏,果然不出所料,我又賺了。”
我慢慢走到馬黃身前,看著他。
“職業生涯的第一個總決賽,我們面對Ti連冠的隊伍,沒人看好我們,賠率十分夸張。之后我做了人生中最大的豪賭。”
“我把全部家當壓上,下了自己的隊,獨贏,3:0。贏了,我就是千萬富翁,輸了,我就一無所有。”
我抬起帶著血的雙手。
“你,你想干嘛?”他有些怕了。
我兩手扒著馬黃的臉,大拇指按在他的眼睛下方,微笑著問:“你猜我最后贏了輸了?”
“我,我不知道。”他意識到我緩緩發力的手指,有點被嚇傻了。
“小朋友,你混這行才多久?真以為自己能只手遮天了?”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臉,緩緩轉身。
“告訴王崇天,讓他侄子洗好頭等著。”
我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頭也不回,沒人敢攔我。天上連月亮也沒,地上也沒有光,我就這么在黑里面走著。
贏了輸了?
當然是輸了,我們隊被3:0。原因是我們隊的四和五,也下了菠菜。賽后他們和我道歉說:“反正都是輸,贏點錢不好嗎?”
我當天就把他們打進了醫院,一個輕微腦震蕩,一個肋骨骨折。
自那之后,我就漸漸淡出了一線的圈子,沒有隊伍敢要我這個刺頭,之后的事,你們也知道了。
全部身家?從某種角度來說,我是輸掉了所有。
從碰菠菜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把自己最重要的信仰給輸掉了。
記得有個Ti4冠軍Newbee的四號位,ID為香蕉的職業選手曾經說過:“新人,千萬別打假賽。”
現在想想,真是金玉良言。
職業選手只要碰了這個東西,就已經死了。
“嘶,疼疼疼,醫生你輕點……”我痛呼。
“輕點?”那醫生來氣了,手里勁道更重了,嘴里還念念有詞,“怎么換個地還能碰到你,你小子也是,不是斷手就是掛彩,你是不是混道上的?”
他就是第一人民醫院的醫生,我上次救蕭一桐之后手受傷,也是他主治的。
我好奇道:“話說醫生你怎么跳槽到這里來了?”
他沒好氣地說:“升職了不行啊?你們那邊本來就是個十八線小城市,要不是有特殊需要,我才不去那里工作呢。”
“什么特殊需要?”
“沒什么。”
“是不是和那個莊淳有關?”我試探性地問。
醫生明顯一震,驚道:“你怎么認識他的?”
還沒等我回話,他又一拍腦袋:“哦,我想起來了,那天他穿著我的白大褂在你病房里,是在和你聊天吧,你們都說了些什么?”
我聳聳肩:“你不說怎么回事,那我也無可奉告。”
醫生見我這般,沒法,猶猶豫豫間悄聲道:“那莊淳是個假名,他真名叫白彰,是彰瑜地產的董事長。”
“彰瑜地產?房地產商?”
“你不知道?那天他的孫女不是還來探望你的嗎?”
“誰?”
“白彰的孫女,白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