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上,老周穿梭在來往的兵卒之間,朝著城頭最高處靠了過去。
穿行,躬身,借道,嘈雜的城頭,沒有人在意一個人影靠向馮誠意。
“射,都給老子射!落石備好嘍,再壓上來就給老子砸!哈哈哈!”
馮誠意爬在箭垛上觀戰,粗獷的聲音格外顯眼。
老周步伐沉穩,手伸向腰間,靠了過去。
“老周?你怎么上來了?”
老周趕緊答道:“我有要事稟報馮總兵。”
馮誠意聞聲望來。
“許三!你攔著他作甚?放他過來!”
“哦。”
許三讓開一步。
“你過去吧。”
“是。”
老周迤迤然走上前去。
馮誠意意猶未盡地離開箭垛。
“你小子撿了性命,不好生回家休養,跑來這里作甚?”
老周低眉垂目:“方才領路之時,無意間聽聞敵方的部署,特來向您稟報。”
馮誠意眼前一亮:“喲,不錯啊你,趕緊說來聽聽。”
“武軍要趕在增援抵達之前拿下來涼州,接下來會發動猛烈的攻勢。”
馮誠意眉頭一皺:“這事用屁股都能想得到,不足為奇。”
老周上前一步:“武軍三十萬人,分毫不虛,算上輔軍,怕是能有五十萬。”
馮誠意哈哈一笑:“便是百萬雄師又能如何?我這涼州城一樣得守。”
老周瞟了一眼周圍的兵卒護衛,又再上前,低聲道:“他們還提到了輜重。”
“哦?”
這句話引起了馮誠意的注意。
“許三,代我督軍,你隨我到房間里細說。”
說外轉身走下城頭,眼看他身后僅剩四名護衛,老周笑了笑,緊緊跟上。
一連清繳了七只小隊后,孟良才趕上了張勇,卻是因為他杵在原地,思索著什么。
孟良靠上前去,就聽見張勇出聲問道:
“為何一隊只有十人?”
孟良想了想:“必須要分成二十隊?先前五百人時也是二十隊。”
“是嗎?可是明明已經全力攻向城北,不需要分兵城中了,所以分成二十隊說不通。”
這時,錢三才與樂欣顏也趕了上來。
“怎么了?就剩百來個了,你怎么停手了?”
張勇反問道:“先前你說的領路人都怎么了?”
“被殺了五個,被綁了三個,剩下的讓他們先溜了。”
“逃出來的有多少人?”
“不清楚,七八個總是有的。”
“這群人你也瞧見了,武功雖然不高,但一個個出手果決,能逃出三兩個也就罷了,怎么可能逃出這么多?”
張勇接著提醒:“還有,你們再回憶一下,咱們剛見到對方的情形,那個領頭的身旁那個男的。”
三人皺著眉頭,孟良問道:“你是說核對口令之后?”
錢三才立馬回過神來:“難怪當時要這男的點頭,現在想想,確實是有些不對勁。”
孟良望向城頭的方向。
“無論如何,就算現在放回來的領路人都不對勁,想要在城里有所作為,恐怕也只有那處了。”
張勇點了點頭:“馮總兵若是在這關頭出了事,涼州城危矣。”
孟良快速地說道:“事不宜遲,你趕緊過去。”
“那好,這邊就交給你們了,切莫逞強。”
張勇說完,人影一閃,朝著城頭一躍而上。
一座簡陋的院子,馮誠意將人領進房間。
隨著燈火點燃,驅散了黑暗,屋內的布置盡數呈現。
一張囊括了啟、武、景三國的輿圖,略微有些簡陋。
一張涼州輿圖,尤其是兩界嶺的地界上,布滿了注釋。
余下一桌數椅,銅燈幾盞,再無他物。
馮誠意隨意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說吧,你都聽到了啥?”
老周看了看左右四名護衛。
馮誠意不耐煩道:“都是自己人,只管說就是了。”
老周微微欠身:“小人是瞧見這輿圖,覺得用它來說明更清楚些。”
“喲,你小子還能看懂圖?”
馮誠意笑著起身,行至圖前:“來吧,武國的輜重如何布置的?”
老周靠上前去,手往腰間一抹。
“武國輜重,自然是從內部運出......”
一邊說著,抬手往北面指去。
燈火搖曳,屋內一暗。
指向輿圖的手斜斜朝著馮誠意的脖頸削去。
“總兵當心!”護衛驚呼出聲。
馮誠意揮手一拍,擊開了老周的手刀,卻不料一只匕首,從袖口直直飛出。
“啪!”一名護衛飛身而上,一掌拍出,險之又險地擋下匕首,護在馮誠意身前。
另外三人齊刷刷抽出兵刃,朝著老周直撲過去 老周手上一閃,匕首不知怎地又回到了他手中,只是幽暗的鋒刃上,血珠點點滴落。
馮誠意靠墻而立,驚疑不定。
身前,擋下一擊的護衛,此刻手背傷口上,一滴滴黑血跌落在地。
護衛當機立斷,抽出鋼刀,斬下手臂。
“護住總兵大人!”
護衛臉色蒼白,高喊一聲,而后單手揮刀,與另外三人一擁而上。
一點兇光自眼中閃現,老周反手握住匕首。
四柄鋼刀上下翻飛,卻好似配合著當中那只暗黑色的匕首翩翩起舞。
留連戲蝶,亂銀劃過,匕首破開刀鋒,輕啄一下。
鋼刀減為三柄。
一名護衛握住脖頸,黑紅色的鮮血自指縫間流出。
“總兵大人,快撤。”
城頭上,兵卒不斷張弓搭箭,搖旗吶喊。
張勇遍尋不到馮誠意的人影,只得就近拉住一人,急切地詢問。
“馮總兵人呢?”
“哦,是張先生啊,你怎么......”
“我問你人呢!”
張勇雙目瞪圓,手上不自覺地用力。
那人呆呆地答道:“哦,和老周去下面了。”
“下面哪里?!”
“喏,就是那個兩進的院落,現在是咱們涼州......”
張勇沒有理會后面的話語,越過城頭直直落下。
天視地聽中,幾道氣息接連消散,余下的兩道一進一退,最后幾乎重疊在了一起。
馬的,來不及了。
張勇心急如焚,身上銀光驟現。
天空中,星辰接連閃爍。
“呼”
兩道火焰從后背涌出,交織成一對金紅的羽翼。
雙翅用力一拍,速度再快三分,張勇化作一道火球直直撞破屋頂。
屋瓦破碎,木屑紛飛。
透過這些凌亂的殘渣,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抹暗紅。
匕首刺入左胸,鮮血紛飛。
馮誠意臉色煞白。
瞧見破頂而入的張勇,老周陰冷一笑,抽出匕首,翻身后撤。
“你找死!”
張勇含怒出手。
狂暴的氣勁將殘破的房屋沖開。
巨獸虛影一聲咆哮,斗大的眼睛看向獵物,而后伸出銳爪,一爪撓出。
已然破開窗戶,眼看就要遁去,見著身后偌大的聲勢,老周吶吶自語:“萬化境...難怪...”
避開正中的氣勁,老周借著力道躍出房屋,向著城西一頭扎去。
逃亡之時,仍不忘高呼一聲:“諸位!馮誠意已死!護好自身,待武軍入城!”
內力催動之下,聲音在涼州城內滾滾傳開。
城墻上,眾兵卒手上一滯。
“都愣著干啥?”
許三高聲喝道:“不過是敵方無處可逃,方才亂我軍心,你們繼續守城!”
額間,幾點汗珠滑落。
破敗的房間里,張勇出手一招后便沒再追擊,急急趕到馮誠意身側,掏出藥王門的傷藥,涂抹在胸口傷處。
流血當即止住,傷口開始漸漸愈合。
只是,周遭四具尸體,傷口處滲出的黑血,讓他隱隱感到有些不安。
樂欣顏第一個落到宅院,瞧了瞧周遭的破敗場面,眉頭微蹙:“這是怎么了?馮總兵可還有救?”
“不知道。”
張勇搖了搖頭:“傷口偏開了心臟,我給上了傷藥,應該沒什么大礙,但是對方的武器顯然喂了毒。”
“毒?你讓我來看看。”
張勇后撤兩步,樂欣顏俯身看向傷口。
錢三才與孟良也接連趕到。
“你們來得正好,我也不懂醫術,馮總兵就交給你們了。”
“你要干啥?”
“殺人。”
張勇丟下兩個字,便一躍而起。
“馬的,裝了逼還想跑?”
回想起先前那人遁逃的方向,張勇腳不沾地,跟了上去。
城中某家院落,趙默再次將手伸向了一名男子的面龐。
經過一番折騰后,又一次換上了全新的面孔。
“呼可算是安全了。”
直到這時,趙默才略微放下心來,開始檢查雙肩和手臂的傷勢。
“萬化境,著實恐怖。”
入眼之處,衣衫焦黃,血肉模糊,內力的真氣更是雜亂不堪,趙默不由得搖頭一嘆。
對方情急之下出手,自己僅僅是被余波掃中,當時也是經脈通暢,未覺有異,沒想到半刻不到,便被這銀色真氣侵蝕到了這種程度。
“涼州城里居然不聲不響地冒出個萬化境,若非我刺殺了馮誠意,指不定還得吃多大的虧。”
吃力地將尸身稍加掩蓋,趙默換了身衣服,擋住了傷處。
看了看城北方向,趙默也拿不準武軍能否就此攻入涼州,但是眼下也絕不可能冒然出城。
“罷了,既然已經改頭換面,對面一時半會兒也找不過來,就先在這安心養傷,以靜制動。”
挪步屋外,對著水缸觀察了一下臉上的細節,各種表情之下,都瞧不出什么破綻,趙默感覺頗為滿意。
微風拂過,吹皺墨綠的水面,同樣在心中蕩開了一絲驚悸。
趙默沒敢抬頭。
扭曲的水面漸漸平靜,畫面中多出了一個身影。
一個讓傷口隱隱作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