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魔都的高鐵上，張總的臉色鐵青，小林也對包包冷眼相待。
兩天之后，總部的大領導終于蒞臨公司了。
這顯然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包包上班之后，發現食堂供給的早飯忽然變得豐富多彩起來，不但有用料精致的肉包子（肉質緊致！）還有三明治可供選擇。
包包拿上一個包子，像是往常一樣，揣在兜里——這時她剛剛工作不久，就跟前輩學的——急匆匆地趕去開會。
這次的大會在過去的大堂舉行。傳說公司還是國營的時候，這里是大禮堂，后來除了舉辦年終晚會很少用。不過為了迎接貴客，技術部、銷售部一幫平時懶散慣的家伙，昨天就把這里打掃干凈。
包包來到大堂，看到各處貼了標簽，注明各個部門的位置。只見質量部就在一個角落里，緊挨著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技術部。
臺上的大領導很準時，一看就知道是老一輩的單位領導，穿著不講究，春天里就一件襯衫、一件毛衣和一件陳舊的廉價西裝，給人一種相當親近的感覺。
再看看大領導的面容，標準的國字臉，兩條粗壯的眉毛幾乎挨在一起，顯得有些嚴肅，嘴上卻露出著和善的笑容。
包包一看時間，差不多到了。
大領導低頭皺眉，使勁瞄了瞄自己手腕上的銀色手表，然后用深沉的嗓音通過麥克風問道：“還有誰沒到伐？”
好像……張總還沒到……包包左顧右盼地張望一陣之后心想。
果然，張總平時蠻橫慣了，關鍵時刻忘了時間，等大領導開始發言之后，才狼狽不堪地闖進會場，引得大家一陣騷動。當然，免不了一頓來自老者的批評。
“話說，你們公司的第三事業部，原本是軍轉民的重點企業，一開始就給了資本兩千萬元。去年虧損一千六百萬，今年虧損一千一百萬，已經超過兩千萬了嘛……”大領導翻閱著自己手中的小本子，嚴厲地說著。
看來這位老先生是做了功課才來的，聽說昨天他就派人來調查了。
但是顯然張總做了手腳啊，包包作為質量部的絕對核心，一年之中多少合同吹了她了若指掌，今年的虧損不僅僅是一千多萬這么點……而且在她勤勤懇懇工作的五年間，沒有一年是不虧損的。張總還跟第二事業部的人有關系，挪用了不少錢來彌補虧空之外，外面借的債務和融資，那個都不是小數目……
“今天的業績尤其差！現在開工率低下，投訴率非常高！”
一頓批評完，又是檢討會，不過這次的檢討對象是各級部長和張總。
張總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耍小聰明了，他一臉頹廢地走上去，說道：“今年的業績是比較差，我昨天晚上思來想去，就一點！我們公司里，有些人在其位不謀其職，影響正常的客戶談判，給我們企業造成了絕大的損失！”
“哦……”大領導一臉茫然，“小張，你這話什么意思？”
“老領導，是這樣的。原本這次我談成了一單九百萬美元的大生意，結果吹了，直接被客戶砍掉了三分之二！要是能做九百萬美元的話，根據毛利潤百分之五，也有將近二百五十萬CN元咧！可以彌補一定的財政緊張。”
“誰啊？”大領導發話了。
包包心里一震，但是想著這件事對于往年巨大的財政損失來說完全是一件小事，大領導真的要處理，也要先處理張總吧。他坐在第三事業部的皇帝位子上，至少虧損了三四千萬了！更何況，合同簽三分之一，還有助于生產，減少投訴，好好做的話，還是有得賺的……
會場上一陣騷動。
“質量部的包燁。”張總說。
包包陡然站起來，尷尬地沖著大領導咧咧嘴。
大領導的臉色忽然就變了，像是一只老獅子看到了想要侵占領地的豺狼，猛地一敲臺子，甚至把那個寶貝的搪瓷杯就震得在臺子上跳了起來。
“小姑娘，我跟你講！你們小年輕，就是多讀了一點書，就自以為是了！……”
包包全然沒有想到老領導這么生氣，畢竟之前他談到幾千萬的虧損時都是心平氣和的。
后來她才知道，老領導是國營企業出身，對于輩分資歷看的特別重，包包這種身份低下的僭越之舉他是最深惡痛絕的。
包包臉上憋得通紅，感覺到一股血液直沖頭腦。
她從小相信賞罰分明，相信正義誠實的品格，她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沒什么錯。倒是張總，每次夸下海口，不但不能賺到錢，反而公司的口碑都變差了，才到了如今山窮水盡的田地。還有小林，明明沒有本事，卻以不入流的手段強行上位……
恍惚間，大會結束了，最終大會的主旨成了加強員工管理，至于管理層的失職，全然被淡忘了。
包包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頹然地看著電腦屏幕。
小林進來了，笑嘻嘻的，說道：“包燁，張總讓我跟你說，你最好主動辭職。這樣呢，還能去結一下這幾個月的薪水和獎金。不然的話，會比較麻煩……”
什么麻煩？小林沒說，包包也沒興趣問。
“哦！”
包包忽然站起來，嘴里嘀咕一句，接著把手伸進口袋里，緊緊地攥著那個已經冷冰冰的包子。
她飛快地走過一段走廊。走廊上貼著“勤奮、誠實、求進、活潑”的標語。
聽說包包在入職前，原本的那個質量工程師把一個包子打在張總臉上，所以被辭退了。而新來的小姑娘居然叫包包，看來是那個包子的轉世。
這是包包在公司里聽到的第一個傳聞。
“張XX！”包包闖入張總的辦公室，大呼著領導人的名字。
張總一臉茫然，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要干什么。
包包的憤怒像是一把火燃燒在心頭，她的手指深深地扣進冰冷的包子的表皮。
“嘭！”
肉包子砸在了張總的臉上，已經冷凝成凍狀的肉汁混雜著大快的肉餡，一塊塊地掉進張總的衣領。
看來今天的包子真的很鮮美多汁……
晚上九點，天空中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宋雨梓看著櫥窗外匆匆而過的行人，已經開始清點今天的營業額，準備關門。
屋外進來一個人。
宋雨梓抬眼一看，驚呼道：“包包！你怎么來啦？快點坐！外面有點下雨了，你帶傘了沒有？話說你今天……”
包包徑直在一個旋轉圓椅上坐下，面容悲戚。
“怎么啦？包包……”宋雨梓趕緊放下自己手中的賬本，急急忙忙跑過去，伸出自己的小手，碰碰包包的臉。
“梓梓……我被炒魷魚了……”包包帶著哭腔說道。
“怎么會？包包你一直都很努力的呀！”
包包也沒法給出一個解釋。到底是因為自己在合同上的僭越之舉，還是看到了不該看的事情，還是大領導發話了，還是自己打了張總？……
總之，“罪名”數不勝數。
嘟嘟……
“包包，你的電話響了！”宋雨梓驚呼道。
包包手忙腳亂地從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電話，臉上一驚，沉默了兩秒鐘，接通的電話。
電話里傳來一位中年婦女的聲音。
“小燁呀，你今天不在出租屋里啊……我給你送了一些蔬菜，你在哪里？”
原來是包包的母親打來的。
“哦……”包包立刻收起自己哭泣的嗓子，裝出一副輕快的語調來，“我……我現在和梓梓在一起——就是以前初中班上的好朋友……嗯嗯，對，就是那個小小的、很可愛的小姑娘……”
包包捧著電話，背過身去，“嗯嗯……不用擔心，我現在很好，蔬菜的話我明天會燒著吃的……嗯，工作也沒什么問題。嗯……對象的話……以后有機會會找的，不要急，三十歲之前找到……哦，好……”
宋雨梓看著包包的樣子，心里很佩服她。
包包是怎么做到在兩秒鐘之內就換了一個人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