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四十九章 噴嚏

  去鎮西王變了。

  性情未改、脾氣依舊,但身份變了。以前他只管守衛西疆、和吐蕃人打仗,朝政事情一概不予理會;現在成了輔政大臣,而且還是六輔政中最重要的那個,在小皇帝長大之前,大半個國家就壓在他的肩膀上了。

  要想辦法強國、想辦法富民、想辦法把國家經營得漂漂亮亮之后,再把它交到小皇帝手中··…··那個時候自己就真正老了吧,沒力氣再馳騁疆場,沒力氣再盤馬彎弓,只能倚坐在軟綿綿的榻上等死。

  想到這里,鎮西王忽然笑了,人這一輩子就這么回事,真沒啥好指望的,有人在地上挖了個坑,說;這是你的墳······誰能躲得開?最后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地躺進去。老頭子早就想開了,他不怕死,唯一擔心的只是幽冥重逢時,自己能不能挺起胸膛對大哥說;我盡力了。

  帝王家的兄弟間都是仇人?或許大都如此,但先帝和鎮西王是個例外,真正手足。當年哥哥照顧弟弟,如今弟弟幫他守住家業,事情就是這么簡單吧。

  任初榕又在鳳凰城逗留了一段時間,當然不是為了玩耍,宋陽走后她就收拾起心情,先傳書回燕子坪。

  上次睛城大火,是付黨、顧黨和謝門走狗三家聯手做成的,這次單靠李明璣一伙的勢力怕還不夠,任初榕傳書回去,一是通知顧昭君和謝門走狗,請他們出手幫忙,另外她還給小捕傳來個話,要她做好一件事。

  傳書過后,承郡主又去拜訪亢魚師太,‘尊者轉世,的事情不用她管,但封邑中要建妙香吉祥地,少不得她操心。再就是二王子剛剛接手紅波府,處理事情時不熟悉的地方頗多·承靜下心來,幫助二哥料理一切,前后又耽擱了大半個月,這才啟程返回封邑。

  大宗師羅冠與豐隆都隨郡主同行,羅冠當初傷得極重,不過他根基好·又有能在全中土排上前幾的宋神醫認真治療,此刻傷勢已無大礙,正在迅速恢復。讓人略略有些有些意外的豐隆皇帝,他去燕子坪封邑隱居是早就訂好的時候,但任誰都以為,他會看過兒子的登基大典后再走。

  他提出隨郡主一起離京的時候,鎮西王曾提出疑問,對此豐隆微笑搖頭;“朕···我不過是個普通人·既然確定不要了·又何必‘藕斷絲連,,小皇帝、登基、大殿、朝政都和我沒有半點關系了,不看也罷。”

  鎮西王了然點頭,拍了拍豐隆肩膀,并沒多說什么。

  承一行啟程的時候·宋陽早已跨過邊境。

  南理和大燕互逐對方臣民,路上盤查嚴格,對此宋陽倒不用擔心,紅波府早都給他做好了全套的‘身份,,只是路檢不斷,耽擱了不少時間。

  宋陽現在是個剛剛被南理驅趕回國的燕人,又易容成小娃娃的火道人是他的啞巴侄子,不過這次易容·應著宋陽的要求·火道人被扮成了個丑陋無比的小娃。

  侏儒老道易容成漂亮小孩,對于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而言·看上去實在是種折磨,扮得丑些反倒讓宋陽覺得舒服。

  入境后走了幾天,和提前得了消息赴來接應的謝門走狗匯合,剩下的路程就全不用宋陽操心了,日夜兼程速度不俗,從宋陽離開鳳凰城那天算起,三十余天后,終于抵達燕都睛城。入城時天色擦黑,一行人才剛進城門,周圍突然振起隆隆鼓聲,火道人大吃一驚,第一反應就是‘有伏兵,,想也不想轉頭就往城外跑。

  宋陽手疾眼快,伸手抓住他的衣領把老道拽了回來,笑道;“暮鼓,跑啥?”

  每日辰、戌兩時正,大燕城池會有晨鐘暮鼓,告知全城早、晚的來臨,南理也是如此,只不過通知方式截然相反,南理是辰鼓暮鐘。

  所幸火道人是個‘小娃娃,,守門燕兵并未起疑,只是哄笑了起來,覺得這個娃子膽子太小了些······

  暮鼓轟鳴,整座睛城清晰可聞,大雷音臺也不例外,當最后一通鼓聲落下時,燕頂放下金針,獨手揚起摘掉臉上的面具。腐爛的臉皮上滲出點點汗水,因為沾染了膿血,汗水也變成了渾濁的橙紅顏色。

  永遠處于腐爛、愈合的臉孔,無論喜怒哀樂,都只有‘兇惡,一種表情。不過這張兇惡臉上的雙眸,此刻分明透出了一份欣慰。

  國師接過花小飛遞上的絲巾,輕蘸著擦去額上的汗水,隨后對花小飛點了點頭。

  花小飛的目光也略顯渾濁,整整三天三夜,不敢絲毫倦怠,全部精力都用在手中金針上,即便花小飛都覺有些疲倦了,不過總算大功告成,看著伏在榻上沉沉睡去的景泰,獅子般的老漢也露出了一份笑意。

  密室之中一共四個人,除了國師、燕帝、花小飛,還有那個心腹小太監,小蟲子。

  小蟲子忙活著收拾好針藥、給皇帝抹身,花小飛則把一杯茶遞到燕頂手上,笑道;“一切順利,該松一口氣了。這次施針,比著前兩次都要更好些,特別是手少陽三焦經、足陽明胃經,明顯能覺得有力,是好征兆。”

  國師的目光里喜色充盈;“你也這么覺得?我有察覺,可還以為是我關心以至誤查···好得很。”

  中土漢家醫術,把人體經絡分作十二正經,奇程脖,另外還有十二別、十二筋等等,種類繁多數不勝數,景泰不過其中兩條經脈顯出些活力,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卻足以讓國師歡喜一番了。

  花小飛勸慰了幾句,國師的笑聲沉悶卻快樂,好像喝酒干杯似的,仰頭把手中那杯茶一股腦倒進嘴里,咀嚼著茶葉又笑了幾聲,就此岔開話題;“稻草有消息了么?”

  花小飛搖頭;“這是他第一趟正經差事,臨行前我交代明白,不傳訊、沒支持、無援兵,從頭到尾都他一個人主理,他現在是死是活我都不會理會。”

  祈福法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南理發生的事情大雷音臺早都得了呈報,稻草也在一個月前出發算算日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此刻應該已經混入鳳凰城。

  燕頂沒急著帶起面具,皺眉之際清晰可見,他的眉頭因為腐爛而粘連起來;“好歹是你看好的晚輩,不用這么嚴厲的。”

  “年輕人嚴苛些沒壞處,不過他避趟差事太容易,全談不到磨礪,我又給他加了些分量···從鳳凰城帶幾顆腦袋回來給你,具體是誰無所謂,只要有分量就好。”

  “帶人頭給我?”燕頂略顯納悶。

  “就是給你的。”花小飛笑道;“你打算送給景泰的禮物沒了,換成幾個人頭,雖然輕薄了些,但也聊勝于無······三九大慶不是小事你總不能空著手吧。”

  燕頂搖了搖頭;“心意我領下了,腦袋我不要。當然也不能讓孩子白忙活,腦袋帶回來,算是他自己的獻禮就是了,讓景泰論功行賞。至于我的三九獻禮不用你操心,我另有打算。”

  花小飛不推讓不客套,點頭表示同意,隨即好奇道;“新禮物是什么?”

  “也是人,不過不是人頭,是活人。宋陽這個人,你知道吧?”

  燕人不曉得宋陽的妖星身份,不知道宋陽就是九月八當晚煽動暴亂、火燒燕宮的主謀但人人都知道是他‘收買,了大宗師羅冠、奪魁一品擂、還帶走未來皇妃蘇杭。

  花小飛點頭;“南理奇士宋陽。萬歲恨他得緊。

  “這個人回國后紅得很受封‘常春侯,之位,不知為何又成了回鶻王爺與玄機公主和親。”說到這里,國師忽然放棄了腹語,該用咽喉發聲,聲音嘶啞難聽;“再就是···他把封邑選在了燕子坪。”

  提到燕子坪,花小飛臉色一變。

  兩年前,就是花小飛從南理救回了燕頂,有關國師在燕子坪中伏重傷的細節他完全了解,此則又聽到了這個地名,如何能不驚訝。很快,花小飛的目光變得兇狠了;“宋陽就是··…··”

  燕頂知道他想說什么,不等說就插口道;“不用急著確認什么,等抓來后自然就知道了。”

  花小飛眉頭大皺,他和國師親如手足,全不用掩飾自己的不滿;“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現在才辦?”

  國師苦笑了幾聲;“你真當我是神仙么?足不出戶盡知天下?這兩年里,除了皇帝的身體,我所有心思都放在西面,哪還有空去理會南理···我是春天時才知道宋陽去了燕子坪。”

  自從回國后,國師的精力始終放在另一件大事上,一品擂剛結束時,他偶爾還會關注南理,但宋陽一行在外飄蕩一年才重返人間,那時候國師對他們已經不太注意了。

  國師在鳳凰城有靖王做眼線,南理的大事靖王都會兢兢業業通報消息,可書信傳訊,總不能事無巨細一一陳列,眼線報上消息前也會有個篩選的。

  宋陽受封常春侯、成了回鶻王駕、和玄機公主和親,這些都是大事,靖王不敢遺漏,不過常春侯選了塊什么地方做封邑·實在不值一提。

  是以常春侯的封邑在燕子坪,雖然不是秘密,但國師得知這個消息已經是幾個月后了。

  花小飛雙眉皺得更緊了;“春天得到消息,現在已近初冬·白白放他多活了半年好日子?”

  國師應道;“我權衡過,兩下相比,西邊的事情重要得多,由此先把宋陽放到一旁了,他飛不到天上去。”

  “宋陽不重要?若他真是尤離傳人,那當初劫走毒尸之人必定是他,事關澇疫,怎會不重要?”花小飛越說就越著急。

燕頂反倒把語氣放緩了,同時比劃了手勢,示意對方不用著急;“你當知道,澇疫的制方是我從師祖留下的只言片語中還原出來的,效力不去提,單說‘保存,,比起師祖的手段差了不少的。那具尸體這么長時間沒有秘藥滋養,怕是已經失效了,再啟回也不可用了。明白了?現在我與宋陽之間,只存私仇,不涉及其他。既然是私仇,放一放無妨的。”啟蒙書網文字更新  說完,國師稍加停頓見花小飛還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又耐心解釋了幾句,不是燕頂不想報仇,他有自己的權衡和顧慮。

  現在還不是攻打南理的時候,抓宋陽只能派遣高手悄悄入境行動,可是上一次南理之行加九月八暴亂燕頂手下第一流好手幾乎傷亡殆盡;反觀宋陽,本身修為不俗,身在自己的地盤,哪里是那么容易對付的。更可慮的,宋陽身邊還有兩件‘法寶,;馬車與大宗師羅冠。國師自己都差點死在那架破馬車上,而一品擂羅冠與宋陽結伴離開,雖然燕頂不能肯定兩個人現在在一起,但不可不防。

  想神不知鬼不覺把宋陽從燕子坪抓來大燕,普通高手過去幾乎沒有成功可能平白打草驚蛇。

  花小飛繼續搖頭;“可以著我去,羅冠不在我眼中,那架馬車我已經了解,自然不會再上當······”

  燕頂擺斷;“你在做的事情,比著什么宋陽、西面都更重要得多來幫我施針是情非得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事情能打擾你,更不能涉險···那扇門你研究了三十年,總算有了些端倪,豈容其他干擾?這件事沒得商量。”

  小蟲子從一旁聽著,臉上露出驚詫之色,一扇打了三十年仍未打開的門···更讓他想不通的是,那扇門后究竟藏了什么寶貝讓燕頂把花小飛這樣的絕頂高手‘凍結,專心去開門。

  “天下。”,國師的聲音帶笑忽然開口;“那扇門后,是天下。”小蟲子嚇了一跳,愣了剎那才知道師父是在回答自己心中的疑問,眨著眼睛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對他們師徒的逗悶子,花小飛不感興趣,又連串發問;“為何現在又想通了去抓宋陽?派得什么人,靠得住么?”

  國師本就不打算隱瞞,放松身體,把后背靠向椅背,慢條斯理地回答;“本來也沒沒想過現在去動宋陽,可是···‘三九,在即,先前的禮物沒了,總得給他補一件啊。”

  對這樣的解釋,花小飛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

  國師不理會他的古怪表情,繼續說道;“景泰對宋陽恨之入骨,他又是我的仇人,抓來慢慢炮制······”說著,他笑了起來;“景泰的脾氣你曉得,對輕重緩急有時候分得不是那么清楚,這樣當然不妥,但也不是全無好處,比如這次。”

  話說得含糊,不過了解景泰性情之人都能明白國師的意思。

三九之際得了南理景泰當然高興,但如果把禮物換成一個能讓他折磨的仇人,在旁人眼中分量一下子輕了千萬倍,但是對景泰而言,他一定不會失望的。啟蒙書網文字更新  “而且,我要送的禮物,可不光是宋陽一個,我聽說,南理回鶻兩國的和親公主、宋陽的待嫁妻子任筱拂常駐在燕子坪。

宋陽奪了景泰喜歡的女子,我再把宋陽的女人搶來做賀禮,你猜景泰會不會放聲大笑?”國師語氣中笑意更濃;“更有超的,這位玄機公主是鎮西王的掌上明珠。任瑭事敗后,鎮西王獨挑大梁,最讓我討厭的此人把他家幼帝登基的日子,選在了景泰三九之典。他想唱對臺戲么?上上大燕不和他計較,大典當晚我家萬歲就和他們的公主好好親近。”啟蒙書網文字更新  “至于被遣去燕子坪的人手,不是我家弟子,小飛,你知道云頂活佛么?”

  花小飛茫然搖頭,不過對身份他不關心,只抓重點;“很強么?”

  國師的語氣認真;“很強,他全盛時不遜于你,現在么···你也未必收拾得了他。”

  花小飛正想再問,軟榻上的景泰突然大大地打了個噴嚏,從睡夢中一驚而醒。剛剛被施針增強體質,乍一醒來,景泰只覺得氣血順暢神清氣爽,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寒冷難耐,就好像自己還是少年時,深深一覺醒來后那種精力充沛、恨不得立刻跳下床去跑一跑的感覺。

滿腹欣喜,景泰翻身坐起,先對國師笑了笑,又轉頭望向花小飛;“謝謝飛叔。”啟蒙書網文字更新  他不用對國師多說什么,但是對花小飛一定要禮數周全,不可計較身份,這是燕頂的教誨,景泰記在心頭。

  小蟲子立刻抱來裘皮,想要給皇帝披上,景泰伸手推開;“熱得很,不用。”

國師和花小飛同時搖頭,前者命令;“穿好,不可受涼。”后者則笑道;“還是穿上吧,正是秋涼時候,受了風不得了,又酸又疼難受得很。”啟蒙書網文字更新  景泰聽從勸導穿好裘皮加身之際,宋陽正有葉非非帶著·走進了李明璣所在的大屋,屋中居然人數不少,李明璣居中而坐,從頭到腳一襲紅衣;帛夫人坐在一旁,齊尚和巴夏站在他身后;南榮右荃和鬼谷瞎子也在,他們接到任初榕的傳書,直接從封邑啟程趕來大燕幫忙。

從封邑到睛城的距離,和鳳凰城到此間差不多,不過南榮等人從啟程開始,就有付黨照顧路程,幾乎沒有遇到盤查,是以出發稍晚反而先到。這倒沒什么稀奇,真正讓宋陽大呼意外的是,自己的寶貝媳婦,任小捕竟然也在屋子里,正喜滋滋地望著自己,俏臉上滿滿都是開心得意······啟蒙書網文字更新  宋陽又驚又笑;“你怎會在這里?”

  “幫你放火啊!”任小捕回答得理所當然,話剛說完,忽然鼻子發癢,接連打了三個噴嚏,一個比一個響亮,小捕揉著鼻尖喃喃自語;“一想二罵三念叨,誰念叨我呢?”

燕頂剛念叨她來著。啟蒙書網文字更新  國師籌劃著去燕子坪抓常春侯、玄機公主;宋陽、小捕跑到睛城琢磨著放火燒燕宮。兩伙人誰都不知道對方的計利,不過大家的目的倒是‘一致,得很,都是要給自家皇帝獻禮,慶祝大典。(。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