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佳佳抵達西單的時候,是中午過后。
她先往天橋上看了一眼,沒找著人,又往商場附近瞧了瞧,終于在東側二百米的地方,發現一個不小的聚集點。
她招呼攝影記者趕過去,在外圍就聽見里頭議論:
“八塊太少了吧?”
“肯定能超過十塊!”
“就是,現在已經拿七塊了,今天可能還有呢。”
“大家讓一讓,讓一讓,我是京城青年報的記者,想……”
于佳佳話還沒說完,又有一伙人往里擠,“麻煩讓一下,我們是中國青年報的記者。”
兩伙人一怔,緊跟著又聽,“勞煩讓一讓,我是京城晚報的記者……”
好家伙!
一個小小的衣服攤子,竟讓三家報紙撞了選題。青年系的面帶不善,怎么連晚報都來了?
晚報屬于日報系,更偏向于群眾生活。而且京城晚報歷史悠久,毛爺爺親自寫的報頭,在京城一地發行量極大。
這三家一喊,大家也愣了,隨即興高采烈的給讓出一條通道。
“記者都來了,肯定要上報紙。”
“哎會不會采訪我啊,我得怎么說?”
連電視機都很稀少的年代,報紙就是當之無愧的傳媒老大,在老百姓眼里是非常神圣的東西。
于佳佳奮力沖到前面,又被幾個買衣服的擋住,人家可不管你記不記,分毫不讓。她只見得一個年輕攤主,帶著一個少年,架子上掛著幾件樣品T恤。
略微打量,她便移開目光,視線轉到旁側。
在攤子左邊,立著五塊一人高的大紙板,其中四塊密密麻麻寫著字,另一塊也寫了一半。她逐一看去,有祝福加油的,有賣弄詩歌的,有正經點評的,還有寫數字的。
“這三個6是什么意思?”
于佳佳百般不解,跟著又看右邊,也立著一塊紙板,上寫5、6、7、8、9,一直排到25。5、6已經被畫了叉,數字下面,都寫著一個個“正”字。
剛巧一個中年人買了件T恤,在紙板前思索片刻,在18下面添了一筆,接著又回到攤位。
那少年問:“猜的多少?”
“十八塊。”
“喲,您還挺有信心。”
“那是,咱們中國崛起了嘛!”
少年笑笑,在一張紙片上寫了18,又加上男人的姓名、日期、購物數量,道:“收好了,猜中了憑此兌獎,丟了我們可不管。”
“明白明白!”
中年人小心翼翼的塞進兜里,不放心的問:“那個,你們獎品……”
“都說好幾遍了!大家也聽著點,話放在這兒,猜中就有獎,價值肯定不低于T恤!”
“那就好,那就好!”男人訕笑著離開。
終于獲得了空檔,三家記者連忙搶過去,“你好,我想采訪一下!”
“你好,我是……”
“你好,我想問問……”
陳小喬剛才還很老成,瞬間原形畢露,趕緊讓老大頂上。
“你們好,我是攤主。”
許非走過來,笑道:“我姓許,名字不便透露,外地人,現在京城工作,工作也不便透露,只是剛好有些閑暇,就想做點小生意。”
咦,這展開不對啊!
三個記者面面相覷,這哥們怎么如此嫻熟,好像經常接受采訪的樣子。
于佳佳先反應過來,率先問道:“那你是怎么想起賣文化衫的呢?文化衫這個概念,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么?”
“其實這個叫T恤衫,在南方很常見,北方現在也越來越多。我最初是覺得在衣服上印些圖案文字,應該會很有意思,后來才突發奇想,跟奧運聯系在一起。
因為我本身是個體育迷,也了解一些情況。我們國家歷史上參加過幾次奧運會,但那時內憂外患,國力衰弱,沒取得好成績,甚至一度沒有參賽資格。
我覺得競技體育在一定程度上能體現國力大小,直白講,競技體育拼的是什么?就是技巧和身體素質。只有國力強盛了,老百姓才能談得上身體素質,國家才有這門心思來培養運動員。
比如現在,祖國正在崛起,時隔多年再次參加奧運會,我本身就有這種感覺,一定會大放光彩。
至于為什么叫文化衫?很簡單,其實它可以叫奧運熱,跟現在的詩歌熱、出國熱、氣功熱一樣,都體現了當今社會的一種文化現象,所以我管它叫文化衫。”
“你對自己的感覺就這么有信心?”
于佳佳很奇妙,對方就像一個賭徒,賭定奧運能掀起熱潮。
“我不是對自己有信心,我是對祖國有信心,對那些奧運健兒有信心!”許非又升華了。
“說的好!”
圍觀群眾特給面子,高聲叫好。
“可這終究是一種商業行為,將商業與奧運捆綁,是不是有借機發財的意思?”京城晚報的記者問。
這哥們很敏銳啊?
許非想了想,道:“首先我們得達成一點共識,商業行為并非不良行為,或者違法行為。現在國家鼓勵農民承包,鼓勵進城做生意,鼓勵個體戶和手工業者,就表明我們越來越認識到,經濟運轉在在社會變革中起到的巨大作用。
我做的這些,只不過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再過幾年,可能滿大街都是賣文化衫的,沒人覺得奇怪。
我雖然是個賣衣服的,但我也真心為奧運加油,在為奧運做宣傳。我既沒強買強賣,也沒以次充好,甚至你寫一句加油,我這都有優惠。
而且說句最老實的,我付出這么多成本,總得賺一點吧?
所以關鍵是如何運作,尺度很重要,不能為了發財不顧一切,丟了做人的底線。在道德和法律容許范圍內,做一些新鮮的嘗試,我覺得大家都能接受。”
“……”
這個展開更出乎三家的預料,侃侃而談,有理有據,這哥們到底誰啊?
“而且你們看,這邊是留言板,那邊是金牌競猜。”
許非引著幾個人參觀,介紹道:“讓大家競賽,本界奧運會中國隊能拿幾塊金牌。猜對了,憑剛才的紙條回來領獎。”
“猜對多少,你送多少?”于佳佳問。
“沒錯,正好今天有記者朋友作證,決不食言!”
哇哦!
圍觀群眾又是一片叫好。
還能這么玩么?縱然記者見多識廣,此刻也不免連連稱奇。當即,三家又去采訪路人:
“前些天就來了,開始在天橋上,后來人太多,堵的走不了,才搬到這邊。”
“我們一家三口都買了,貴是貴點,但百年一遇啊,零的突破多有紀念意義。”
“什么?下屆?下屆哪還有零的突破啊!”
采訪完畢,他們又要拍照,這下許非婉拒了。
開玩笑,我是跟劇組請假來的,要是讓那幫大佬看見,你特么不好好培訓,跑來投機倒把,那妥妥歇菜。
折騰了小半天,三家都覺不虛此行,素材太多了。
臨走時,于佳佳跟兩位同行互相看了看,選題一樣,采訪也是同時,不存在獨家爆料,那就看角度和深度了。
這叫正面杠。
(晚上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