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來做——這是許老師的職場原則。
每個人都有長處短處,他把自己剖析的特明白,自己的優點在于統籌調度、分配資源、挖掘人才,以及超越時代的眼光和傳媒理念。
當然前兩點還沒機會施展。
真要說具體的專業技能,他最擅美術,文字功底也可以,別的就沒了。
正是這份清醒的認識,才讓他以新丁的身份在劇組迅速上位,卻不讓人太過反感。服化道歸他管,就得拿出樣子來;攝影燈光是人家的攤兒,得溝通著來;具體拍攝導演說的算,那頂多提供意見……
同時也多虧藝術中心的開放作風,真要在央視根本施展不開,戴臨風還是挺準的。
太陽高照,又是炎熱的一天。
許非趕到頤和園附近的國際關系學院時,襯衫都濕透了,塌出里面的背心形狀。他還不敢不正式點,畢竟是大學。
“同志,你有事兒么?”
“我找個人,之前約好的,這是我的證件。”
許非晃了晃工作證,進了校園,一路摸到男生宿舍。
“咚咚咚!”
“請進!”
推開一間宿舍的門,見里面一張小木板床,設施簡陋,桌上有個小風扇來回轉。一個年輕人穿著背心褲衩,正在玩吉他。
“劉煥是吧,我叫許非,給你打電話那個。”
“哦,你好你好。”
年輕人站起身,個頭不高,烏黑濃密的短發,大嘴,嘴唇很厚,一張臉胖乎乎的,正是丈母娘喜歡的類型。
許非跟他握了握手,心中驚嘆,哎呀真瘦啊!雖然也是腦袋大,脖子粗,但起碼現在有脖子……
話說《少年壯志不言愁》這歌一出來,他就沒想過讓別人唱,直接找到劉煥的聯系方式。
這位非常神奇,津門人,從沒學過音樂,小時候在學校宣傳隊。說過相聲,唱過快板,唱過京劇,相聲說的最好,跟戴志誠搭檔,還被常寶華相中要收徒,結果家長沒同意。
后來考進國際關系學院,讀法國文學專業。
在校園里,看那么多同學都在彈吉他,暑假便跟人家借了琴,再一開學,他就成彈得最好的了。
自學音樂,鋼琴,寫歌,古典音樂和歌劇也研究……天賦的東西真沒法講,你找誰說理去?
1985年,劉煥畢業留校,又隨中央講師團赴鄉村支教。期間,央視有個欄目組要辦文藝晚會,遂把他找回來,唱了幾首英、法文歌曲。
這就算出道了,也是許非找到他的由頭。
“那個,事情都在電話里說清楚了,要不先看看歌?”
“好,好。”
劉煥覺著對方超爽快,一句廢話沒有。許非便從包里取出一份樂稿,有詞有譜。
他接過一看,名字取得好,《少年壯志不言愁》,再瞧歌詞,“幾度風雨幾度春秋”,也寫得好。
最后看曲譜,高亢激昂,恢宏大氣,難得的是還朗朗上口。
“咝!”
劉煥心中一顫,只覺一塊餡餅砸在自己腦袋上,這絕對是好歌啊!
就因為歌曲太出色,反倒不敢相信了,謹慎道“許先生,您真的要找我唱?我,我不是專業出身……”
“你是備選之一,我會給你錄個deo,研究之后再決定。”
“哦。”
劉煥點點頭,這才比較真實,同時也愈發覺得這位先生簡潔干練,是個做事兒的。
“你不有吉他么?能不能先唱兩句?”
“我試試。”
劉煥捧著樂譜開始研究,起初在床上,后來蹲在地上,然后又pia在椅子上。
好半天他拿過吉他,調調弦,彈了幾個音,正是第一句的調子。
許非皺眉,道“好像不適合用吉他演奏。”
“這歌太大氣,吉他表現不出來,得交響樂才行。”
“清唱行么?”
“試試吧。”
劉煥又找了會感覺,站在逼仄狹小的宿舍里,破風扇呼呼呼的吹著,開口唱道“幾度風雨幾度春秋,風霜雪雨搏激流……”
“別壓嗓子!”許非忽道。
劉煥看了看他,提高點音量,“歷盡苦難癡心不改,少年壯志不言愁。”
“還是壓嗓子,別顧慮,都放出來!”
“金色盾牌,熱血鑄就,危難之處顯身手,顯身手……”
這句已經很高亢了,樓層有了點騷動,不曉得在干嘛。
許非卻覺得沒到極限,手不斷揮動,刺激對方的情緒,“再放出來,能不能再高點,再高點!”
劉煥一股氣憋在胸口,索性全部釋放,“為了母親的微笑,為了大地的豐收,崢嶸歲月,何懼風流!”
唱罷,居然意猶未盡,何況還有個惡魔在旁邊鼓動。
“再來一遍”
“再來!”
“再來!”
于是又開始……
最后當聲音落地,整個人也蹲在地上,捂著臉一動不動。
他剛才唱到了highc,而且是真聲唱上去的,極為難得。樓層里的同學紛紛跑過來,“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干嘛呢?”
“唱歌玩呢,沒事沒事,不好意思。”
劉煥扶著腿站起身,把人都轟出去,扭過頭眼眶都有點紅,“許先生,這歌太好了!太好了!如果可以,請務必讓我來唱。”
“拜托了!”
跟許非共過事的人都有一個感覺,就是他工作效率高的嚇人,不僅自己快,還逼著別人也快。
老太太寫完歌詞,交給他沒三天,就說找到人,初步考察成功,準備錄個樣帶聽聽——他跟劉煥說deo,跟林汝為自然得說錄音樣帶。
老太太都有點害怕了,拍戲脫不開身,遂讓雷蕾同行。
于是在一個下午,仨人齊聚百花胡同的錄音棚。
許非早就想來瞅瞅,一直沒機會,進門就四處踅摸,十足的土包子。
整個80年代,中國有三大音樂制造中心,粵省太平洋、魔都中唱、京城百花。百花目前號稱“亞洲第一棚”,400平方米的建筑面積,42軌錄音設備,錄音室為中空構造,減震效果一流。
劉煥深呼吸了幾口氣,進到錄音室,倆人在外面看著。
雷蕾三十出頭,戴著眼鏡,非常知性。她也是中心的人,問“小許,這人靠譜么?”
“絕對靠譜。”
“你可別糟踐了我的歌,你知道我寫這歌費了多大勁么?”
“姐姐,您一會聽就知道了,我啥時候出過差頭?”
“可他不是專業的。”
“不是專業的怎么了?陳力不也是王老師從一汽逮出來的么?”
雷蕾斜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陳力便是《紅樓夢》各種歌曲的演唱者,也是非專業,本在長春一汽做化驗員,不知怎么就被王立平找著了。
王立平從82年開始寫,現在大部分歌曲已經完稿,“泄露”出去的就是《枉凝眉》。
由于是小樣,錄音錄的很快,末了雷蕾跑過去,戴起耳機一聽,出乎意料的合適。劉煥的嗓子就是老天爺賞飯吃,為唱大歌而生的。
雷蕾很滿意,深覺許老師慧眼識人;劉煥也滿足,感謝許老師給予機會。
倆人互相拍了拍彩虹屁,又轉頭找許非,發現那貨正跟工作人員掰扯。
“能開發票么?”
“您現在是付定金,等拿到磁帶之后才能開。”
“早幾天晚幾天不一樣么,你也省的麻煩,來給我開一張。”
“呃,那你寫單位還是個人?”
“就寫京城電視藝術中心,對對就那家,報銷用……”
滿滿的印象一泄如注。
(我要養只龍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