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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梁左

  許非在家住了五天,加上往返,剛好一個禮拜。

  回到京城后,沒有立即組織攢劇本,而是跑去電影院,獨自看了場電影:《霹靂舞》。

  他以前沒看過,講一個叫Kelly的女孩,認識了旋風和馬達兩個街頭舞蹈家,組成的舞蹈組合在各種PK中屢獲勝利,獲得了參加正式比賽的機會,最終讓霹靂舞從街頭走上舞臺。

  劇情薄弱,舞蹈好看,正式掀起了國內霹靂舞熱潮。

  此后十余年間,不知有多少人靠這個吃飯,其中就包括黑龍江的一位著名舞蹈家,孫漂亮。

  不過許非看電影為次,吸取素材為主——情景喜劇最大的特點就是緊密貼合時代。

  他回到四合院,先瞇了一覺,醒來收拾收拾,換了套衣服。

  傍晚時,推車子剛要出去,就聽“啪啪啪”有人拍門。

  “噫!”

  門一開,仨人都嚇一跳,拎著酒瓶子的馮褲子眨巴眨巴,“得!時機不對,咱們再敲一次。”

  “你這要出去啊?”趙寶鋼比較正常。

  “你倆咋過來了?我約了人吃飯……”

  許非瞅瞅那酒瓶子,還有趙寶鋼手里的紙包,無奈道:“算了,一塊去吧。”

  “別介,今兒不湊巧,改天再來,我們摻和一腳算什么?”

  “沒事,反正談劇本,你倆正好聽聽。”

  于是仨人一塊,到了前門外的廊房二條。

  東起前門大街,西至煤市街,細細長長的胡同十分幽邃。許非領著雙缸鉆到最里頭,找到一家門臉,爆肚馮。

  光緒年間起家,正經的百年老字號,85年才恢復,除了爆肚也有炭火銅鍋的涮羊肉。

  進門熱浪撲鼻,老饕滿座,虧得他白天訂了位置,給留了一張圓桌。

  “別藏你那酒了,這讓喝。”

  “沒來過,有點緊張。”

  馮褲子從懷里摸出那瓶白酒,左右瞅瞅,“我說許老師,你要請人怎么也得去東來順啊,這店忒寒磣。”

  “請外地人外國人,去東來順,請朋友請老饕,就來這種小店。”

  “吱呀!”

  剛坐了幾分鐘,門被拉開,棉布簾子一挑,裹進一陣夜寒。

  “這呢!”許非招手。

  “嘿嘿,會找地方,一看就是行家。”

  陳小二戴著狗皮帽,穿著大棉襖,出場贏三分,后面還跟著一位胖子。

  眼鏡,大頭,短脖子,粗眉毛,一臉正經,有點像蠟筆小新,正是梁左。他北大畢業,在京城語言學院教漢語,今年整三十。

  “梁老師,你好你好,我叫許非,這是藝術中心兩位同事……”

  他起身握了握手,梁左話不多,“你好。”

  他是通過陳小二的關系,約請對方,就為了劇本的事兒。

  五人落座,推讓一番,許非開始點菜,“先來個火鍋,兩盤大三叉,兩盤黃瓜條,一盤上腦。”

  “上腦賣完了。”

  “那來盤一頭沉吧……今兒有蘑菇頭么?”

  “蘑菇頭晌午就沒了。”

  “那來個羊三樣,再來幾個芝麻燒餅,行了,先這些。”

  不多時,服務員端上一個炭火銅鍋,跟著一托盤小碗,全是醬料,用醬油、醋、芝麻醬、香油、豆腐乳配好的,再撒上蔥花、香菜和蒜汁。

  再接著,咔咔往上端肉。

  手切羊肉,主打老派涮肉的八大件:大三叉、羊筋肉、羊上腦、羊磨襠、羊里脊、羊腱子肉、一頭沉和黃瓜條。

  跟著上爆肚。

  分九個部位,橫著切絲兒,羊三樣就是取三樣拼盤。

  “來嘗嘗。”

  許非伸筷子一讓,眾人也不客氣,肉得涮會,先吃爆肚。

  陳小二夾了一口,蘸料,塞進嘴里,上下牙一合,“咯吱!”

  自己都嚇一跳,這叫個脆。

  “哎呀,我爸爸解放前有幸吃過一回,解放后也吃過幾次,就好這一口,說在嘴里跟嚼黃瓜似的,今兒算來著了。”

  “不錯。”梁左點點頭。

  “嗯嗯嗯!”

  那倆丟人現眼的玩意兒已經夾了第二口,話都說不出來。

  “要說這爆肚,最好的部位叫蘑菇頭,六七只羊才能得一盤,可惜今天沒有。”

  許非也大為滿足,這手藝才叫地道,后世都扯幾把蛋,“先吃著,一會再叫盤牛肚。我最喜歡那牛肚仁,水要大,滾開,火極旺,入湯三五秒便熟,嚼嘴里極嫩……”

  “甭說了,我口水都流了。”趙寶鋼連連擺手。

  聊了幾句,羊肉也熟,又紛紛伸筷子。

  銅鍋燒的滾燙,肉片汁水淋在筒子上,滋啦滋啦冒著白煙,又跟屋內熱氣混在一起,恨不能在這寒夜一頭溺死在里面。

  眨眼間,幾盤肉下肚,又叫了一輪。

  陳小二不喜生人吃飯,這會也喝開了,馮褲子和趙寶鋼更是滿口咧咧。梁左最怪,寫出那么多傳世喜劇,偏生本人是個冷面孔。

  臉紅撲撲的,眼睛卻依然有神,面目理智,留存著自己的那點矜持和拿捏。

  “梁老師,今天是有事相求……”

  許非見氣氛差不多了,開口道:“我們想籌拍一部情景喜劇,想請您主筆。”

  “你要拍情景喜劇?”

  “您了解?”

  “還算知道一些,你說說梗概。”梁左推了推眼鏡。

  “就是在一條胡同里,生活著幾戶人家,不同年齡,不同職業,不同背景……”

  他把這意思簡單說了一遍。

  “嗯,是這個路子。”

  梁左一臉正經,越正經就越像蠟筆小新,道:“但我沒寫過電視劇,就寫過相聲,怕是掌握不好。”

  “誒,我喜歡您的思路和視角,而且我覺得,您能寫出我想要的臺詞。”

  “臺詞?你不一直強調故事么?”馮褲子疑惑。

  “臺詞就是故事的具體細節啊!故事是一個大框,是個想法,怎么來體現,怎么往里面填充細節,這才是成敗關鍵!”

  許非抿了口酒,火辣辣的神氣灌入喉腸,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尤其情景喜劇,幾乎沒有外景,就在幾個固定的場景內,幾個固定的演員。那如何讓觀眾不會膩?靠的就是臺詞!表演!以及其中體現出的味道!”

  “臺詞容易啊,我馬上給你編一段……”

  趙寶鋼明顯上頭,咧開大嘴道:“喲,許老師,干嘛去啊?吃飯。下館子啊,您可真富貴。還成吧,改天請你,回見!回見!”

  “嘿嘿,你這也叫臺詞?”

  陳小二熱的帽子一摘,露出個大光頭,道:“你這種東西只能走過場,許非的意思我明白,他想要能當主菜的臺詞。

  就我賣羊肉串那小品,為了那幾句臺詞,我跟老茂琢磨倆月!”

  嗯,羊肉串我知道!

  阿里巴巴大叔嘛,你是提前給馬爸爸打廣告了……

  許非笑道:“不錯,就像相聲里那個傳統段子,說一條河,左邊一人,右邊一人,都是聾子,其中一個拿著竿。

  那邊人喊:‘誒,釣魚去啊?’

  聾子啊,這人聽不見,但不能讓他覺得自己聾,‘不是,我釣魚去!’

  那邊的也聾啊,也這個想法,‘嗨,我以為你釣魚去呢!’

  這就叫好臺詞!其實不用我解說,就三句話往這一擱,人內心什么活動,怎么想的,這種微妙的聯系,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我想要的,就是這種臺詞。”

  (啊,我已經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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