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搞多了,慢慢也摸索出經驗。
多人吃飯,炒菜通常比火鍋便宜,所以李沐決定吃火鍋,高興嘛!
近幾年在飲食上,明顯豐富多彩,京城連粵菜館都有了。許非好吃,但口味保守,加糖西紅柿炒雞蛋這種,打死都接受不了。
火鍋好啊,火鍋能讓南北祥和,天下大同,頂多讓你一手鴛鴦鍋。
《渴望》的工作人員加演員近百位,直接包了店鋪,在還沒入冬的夜里守著一蓬蓬白氣升騰,肉與汁的翻滾,味蕾與靈魂糾纏,齊齊得到了升華。
“小許!”
韓影端著酒湊到旁邊,“要說咱們有緣分呢,連續三年吃散伙飯,可惜今年他們都不在。”
“您這意思是懷念胡同,不喜歡《渴望》唄?”
“誒,挑撥矛盾啊!來,我敬你一個!”
韓影走后,李程儒過來了,“托您福,圓了把演戲的癮,這角色太絕了……哎,你怎么喝啤酒?”
“晚上有點事。”
“有屁事,換白的!”
李程儒啟開瓶二鍋頭,嘩,一杯高高的。
他自己先悶了,許非無奈,喝吧。
剛撂下,李雪建又冒出來了,“呵呵,雖然見面不多,但特別投緣,期待下次合作。”
嘩,又一杯高高的。
好容易打完一圈,本想歇歇,李沐又開始打圈。
“你小子倒滿!”
“我晚上有事呢……不是,我真有事……行了行了,倒點得了。”
大家反倒奇怪,都知道他酒量好,今兒居然不喝,越不喝越灌。
眨眼一斤下去了。
“不不,真不行,喝啤的吧。”
“服務員,來箱啤酒。”
又五瓶下去。
許老師邁入新階段,開始覺得自己很聰明,拍著桌子道:“展現成果,這思路就錯了!京臺近幾年不錯,但說成果也就那么回事。你當人家領導不知道么?知道的東西,你再給展現一遍,沒意思。”
“那你說怎么辦?”李沐道。
“態度,態度決定一切!”
許老師感覺思維在下降,趕緊補了一杯,聰明的智商瞬間占領高地,“89年要過去了,80年代要過去了,跟著就是90年代了!
從這上面做做文章,領導視察京臺和中心,不光是看電視劇的。電視臺是一個重要的文化輸出陣地,給社會傳播什么思想,倡導什么價值觀。
去街采啊!”
他鏗鏘有力的撂下兩個字。
街采,搞京臺春晚的時候就做過,效果不錯,但沒有用于常規手段。
鄭小龍有點眉目,道:“就是問問大家,80年代很快要過去了,你有什么想對它說的?”
“對,內容再豐富點,什么都可以問。”
許非拽過大鋼子,道:“你覺得自己最大的收獲是什么?”
“呃,就是進入中心,投身文藝戰線吧,算圓了我一個夢。”趙寶鋼非常認真。
“失意的事兒呢?”
“失意啊……至今沒怎么成功吧。”
“喜歡的影視作品或者書籍?”
“當然《胡同人家》啊!”
“收獲愛情了么?”
“嘿嘿,哥們早結婚了。”
“明年最期待的事?”
趙寶鋼配合的賊溜,此刻更福至心靈,脫口而出:“亞運,亞運會在京城舉辦,我非常非常期待!”
“對90年代說一句話吧?”
“大家越來越好,祖國越來越好。”
啪啪!
許老師拍拍巴掌,跟趙寶鋼勾肩搭背,“就這種模式,一個月足夠。現在的電視工作者總愛往高了走,忽視群眾,其實群眾才是永恒的話題。”
李沐自身才學有限,最大的優點是知人善用。
鄭小龍、趙寶鋼、陳彥民這批人,本就是在他的下才得以施展,并取得成功。只不過現在多了個許非,痛并快樂著。
幾人興致上來,聊的熱火朝天,別桌都散了這桌還在白話。
“來來,我最后說幾句。這屆金鷹獎絕不是巔峰,只是一個開始,希望大家齊心協力,堅守住這份榮耀并且發揚光大。”
“干杯!”
“干!”
“下面為您播放的是《體壇英姿》,歡迎收看……”
“為您整點報時……”
蛋糕擺在桌上,小旭躺在床上,看完了一個又一個節目。
瞅眼鐘,十點半。
她狠狠摔了下遙控器,抱著被子生氣,一次就罷了,兩次都沒譜。估摸又喝多了,然后被同事送回家。
小旭倒頭想睡,躺了會又爬起來,跑到陽臺觀瞧。
外面一片漆黑,只數家還亮著微弱的光,順著幽靜的小區往大門口望,空蕩蕩的街露出一角,連個行人都沒有。
小旭心中煩躁,忽地睜大眼,只見從自行車棚里溜達出一人,在樓下亂轉,進去出來,出去進去。
光線太暗,她瞅了半天,總覺著很像。
于是回身摸了頭蒜,掰開一瓣,啪!砸在自行車棚上。再一扔,吧嗒,正掉在跟前。
那人抬頭,似乎也在辨認,喊道:“你干嘛呢?”
“你↘↗干嘛呢?”
一聽動靜,果然是他。
蹭蹭蹭上樓,開門進來。狀態不是很好,眼神不集中,面色通紅,不知是凍的還是喝的。
“你什么時候到的?”
“10點來鐘吧。”
“那你在底下轉悠什么呢?”
“我不尋思吹吹風,醒醒酒么……”
許非往手心哈了口氣,“你看這味兒就淡多了。”
“你!”
剎時間,小旭被勾的心里發酸,他總是這樣子,又氣又舍不得。
“好了,咱們吃蛋糕吧,你晚上吃飯沒?”
許非拉著她進臥室,見其不應,笑道:“我這不來了么?還沒過十二點呢。”
說著剪開包裝,動手準備。
這年頭的生日蛋糕都一樣,一張厚餅涂上奶油,拉點花,寫點字。這塊也差不多,印著一行紅字:
“18歲生日快樂!”
“其實在西方都有個帽子,我沒找著,給你折一個。”
許非特意買了彩紙,做了個粉色的圓錐小帽子給她戴上。小旭瞧著那字,問:“18歲什么意思?”
“我認識你的時候就是18歲啊。”
“又胡說!我們從小就認識了。”
“哈,其實是祝你永遠18歲。”
許老師滿嘴跑火車,插上小蠟燭,點著火,燈一關,“過生日有套流程,我先唱歌啊……祝你生日快……”
他撓撓頭,國內有這歌了么?沒印象啊。
此曲原名《GoodMorningToYou》,于1893年創作,在1935年改成了如今的生日快樂歌。
他也懶得糾結,唱完又道:“來,許個愿。”
小旭懵懂,默默許了個愿,吹滅蠟燭,算走完了流程。
許非切下兩塊蛋糕,“沒給你買禮物啊,去年給你你不要,我這心拔涼拔涼的。”
“誰稀罕,我有人送!”
她起身拿出一條圍巾,顏色漂亮,花紋講究,得意道:“張儷給我織的。”
“她回來了?”
“蹭劇組的車,呆十分鐘就走了。你說她在香山也不做正經事,成天給我織圍巾。”
許老師翻白眼,你倆秀恩愛,我算啥?
他打開包,摸出一個物件,“那我也只好拿出來了,在魔都買的,算當地手工藝品吧。”
小旭一瞧,是個精巧的顧繡團扇,背面是微縮的大觀園景致,正面是桃林,亂紅疊錯中,黛玉坐在青石上。
只是畫風奇怪,臉蛋似包子,笑瞇瞇眼,一手還比了個V。
她認得,當年一起賣挎包,他說這叫Q版人物。魔都當然不賣Q版人物,當然是專門定制的。
“你送我這個做什么?”
小旭拿在手里輕輕扇,“你不是說要跳出林黛玉么,怎么還送我黛玉?”
“對啊,所以她是笑的,我就希望你開開心心。”
“開開心心……”
小旭聽這四個字,諸般滋味又涌上心頭。
她放下扇子,低聲道:“說真的,我長這么大,從沒有人像你們這樣好過。我爸媽也好,但他們不懂。你們倆就像天上掉下來似的,一個是我的蛔蟲,一個是我的枕頭……”
“你這個比喻很靈性啊!”
“我,我不知道說什么,總之,都好好的就行了。”
許非見狀不妙,連忙捂住臉,開始嚶嚶嚶,“嗚嗚……她對我這樣好,我又不會織毛衣,我拿什么還她……嗚嗚,你對我這么好,我又買不起扇子,我拿什么還你……嗚嗚……”
本要哭的小旭頓時憋回去,羞惱道:“你給我住嘴。”
“嗚嗚嗚!”
“你出去!”
她臉上掛不住,往外趕人,“出去出去!”
“好了好了,不哭了。”
許非捉住她的手,道:“你這份多愁善感啊,也就是我,不然沒第二個人受得住。”
“那我還得謝謝你?”
“倒不用。我的意思是,其實對我來說,你也是天上掉下來的。”
他低下頭,嘴唇印在那溫熱的,淡粉色的手心里,“所以……”
“唔……”
小旭只覺掌心濕濕的癢,這癢就像幾條活魚哧溜溜鉆進皮膚,攻城拔寨,挑逗著汗毛孔紛紛舒張,又狠狠收緊。
“你,你該走了。”
許老師一頓,看看鐘,“也是,太晚了。”
他扶著桌子站起身,酒精在神經和內臟中肆虐,不禁晃了晃。小旭也看看鐘,十二點,那小手揪著衣角,“你怎么回去?”
“打車吧,也不知道有沒有。”
許非搖搖晃晃的走到門口,費勁穿鞋,道:“對了,那個那個……”
他敲敲腦袋,“啊,明年投放,別著急。”
開門,出去,輕輕帶上。
屋里只剩一人,小旭呼吸糟亂,莫名煩躁,完全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感到平復。
她正想上前鎖門,吱呀!
那人靠著門框,帶著淡了許多的酒氣,“太黑了,不,不太敢走。”